黑金“老大”的雙面生涯

湯華

他曾擁有“全國五一勞動獎章”“湖南省勞動模范”“湖南省十大杰出經濟人物”“煤炭工業部優秀青年拔尖人才”“湖南省改革開放經濟人物”等諸多光環;但另一面卻是只手遮天、任人唯親、剛愎自用的黑金“老大”。當所有光環隨著深入調查褪去，他以一個真實的形象呈現在人們面前。

價值上億的“權力任性”

覃道雄的職業生涯，絕大多數時間都是與煤打交道，而這種被稱為“黑金”的礦石，成就了覃道雄的輝煌，同樣也讓他最終陷入犯罪的深淵。但外因終究只是誘因，歸根到底還是覃道雄自身理想信念的缺失，才會在不斷腐化墮落中埋下崩塌的伏筆。

人們不會忘記覃道雄提出打造“百年湘煤”的口號，省政府也不會忘記湘煤集團每年在調煤保電工作中立下的汗馬功勞，“關鍵時刻，還是湘煤集團靠得住”。但歷史也多次告誡人們，“德薄而位尊”往往會帶來巨大的災難。作為一個擁有20萬礦工“黑金航母”的掌舵人，當覃道雄思想滑坡、變質，經濟上變得貪得無厭時，帶來的就是整個集團的悲劇。湖南黑金時代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黑金時代”）作為湘煤集團下屬最重要的子公司，在2014年至2016年，連續三年巨虧，累計虧損金額達18.31億元。覃道雄最終與其大學時期所夢想的服務經濟建設背道而馳，背離了自己的初心。

湘煤集團是經湖南省政府批準設立的省屬國有獨資企業，是湖南省最大的煤企，也是全國煤炭企業50強之一。在2006年4月，湖南省政府任命覃道雄為湘煤集團董事長、總裁。2006年12月，作為湘煤集團的最大出資人，湖南省國資委又授權湘煤集團董事會代為行使部分出資人權力，包含決策和參與子公司的重大項目投資等。政策空間的放寬，給覃道雄更多施展抱負的機會，覃道雄瞄準做大做強的目標，結合湖南煤炭采儲比低，煤炭賦存條件差、不便開采的狀況，決定實施大規模擴張戰略，據統計，5年間湘煤集團在貴州收購煤礦10個，控制煤炭資源6億噸。

隨著“黑金”版圖的擴張，覃道雄不斷膨脹，逐漸迷失自我，一個個煤礦的勝利收購，讓覃道雄變得剛愎自用。2008年3月24日，湘煤集團董事會開會研究審議旗下投資并控股的貴州湘能實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湘能公司”）收購貴州省盤縣石橋鎮長田煤礦事項。會上，大多數董事不贊同湘能公司收購長田煤礦，但覃道雄在湘煤集團董事會研究審議湘能公司收購長田煤礦事項未予通過的情況下，不顧收購風險，違背程序，玩起了權力任性，竟然私自同意湘能公司董事長吳某某去簽訂正式收購協議。

2008年3月27日，按照覃道雄的授意，湘能公司與長田煤礦業主付某簽訂了《合作開發盤縣石橋長田煤礦的協議》。在2008年4月3日、4月15日、7月18日，湘能公司分三次共向長田煤礦業主付某支付7000萬元，但付某未能按照協議約定在2008年12月底將長田煤礦過戶到湘能公司名下，也未能在2009年5月31日前將煤礦過戶并辦理擴界擴能手續。2011年6月10日，貴州省人民政府辦公廳發布《關于下達六盤水市煤礦生產建設關停計劃的通知》，將長田煤礦列入關閉名單，不保留礦權。這意味著之前的收購風險完全暴露出來。然而此刻的覃道雄想到的不是如何減少損失;防范風險，也不是如何依法追究付某的違約責任，挽回相關損失，卻是安排人去“協調”貴州省政府，意圖用300萬以內的“協調費”搞定此事。

2011年11月15日，隨著貴州省人民政府辦公廳發布《關于依法整合關閉有關煤礦及生產系統的通知》，將長田煤礦列為關閉煤礦，相關損失已難以彌補。除支付的7000萬元收購款外，公司還支付付某借款，墊付長田煤礦日常開支（人民幣）以及承擔70%長田煤礦資產負債等，共計致使人民幣1.0129億元的國家利益遭受損失。相關決策背后的產權信息匱乏、財務風險意識、個人決策的武斷風格等都暴露無遺。

“多元化”背后的一言堂

“有限多元”是覃道雄所提出的產業發展理念，但在這些多元發展的背后，我們卻可以看到權錢交易、一言堂以及“家族企業”化的影子。正如覃道雄為集團統一談判壓價所推動的財務集中管理、市場集中運籌等措施，原材料供應商的采購權更集中于湘煤集團旗下的數家公司手中，在煤礦集團天量采購下，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利益漩渦，而這個漩渦的中心，都有著覃道雄及其家屬的影子。湘煤集團煤炭經貿公司實際控制人、有湘煤集團“地下組織部部長”之稱的許曉霞便是覃道雄的妻子，湘煤集團非煤管理部副部長、原湘煤集團物資供應分公司副總經理、湘煤集團“地下組織部常務副部長”許志堅則是許曉霞的弟弟，而剩下的關鍵崗位也都是覃道雄所安排的人員。

作為多元化的一個縮影，黑金時代公司投資地黑金時代廣場建設過程中，任某走入了覃道雄的世界。2008年年底，任某與吳某合作掛靠湖南省建六公司投標參與黑金時代廣場建設，雖然湖南省建六公司順利中標，但任某通過內部承包合同的方式成為實際經營方。

但始料未及的是，在2011年開標前，湖南省建六公司的安全證因安全事故被省住建廳暫扣安全生產許可證，于是任某就申請延期開標。照理，湘煤集團應該取消任某資格。但是覃道雄同意了任某的要求。在任某中標之后，任某提出由湖南省建六公司提出保函的方式，將之前自己投標的項目履約保證金替換出來，覃道雄也同意了。不僅如此，在項目建設期間，任某還提出提高工程款支付比例，覃道雄不僅同意，還通過會議決定的形式借2000萬元給任某解決資金問題。在項目完工之后，覃道雄還通過調度會、辦公會等方式給任某加快結算速度……種種幫助之下，任某工程做得順風順水。他當然知道這背后離不開覃道雄的幫助，作為感謝，他先后8次以送財物或代為支付等形式送給覃道雄及其妻子人民幣52.58萬元，港幣2萬元、美金1萬元。

黑金時代公司的整合，意味著一系列公司的破產重組和改制，而在這背后充滿著權位之爭、人事安排。

據統計，覃道雄受賄大多數都是在人事變動事由下受賄。比如湘煤集團下屬經貿公司（后被劃入黑金時代公司）董事長、總經理陳某等，就是在覃道雄的幫助下獲得人事安排、企業改制等方面的幫助，為感謝覃道雄的幫助，陳某先后以送財物、代為支付旅游費用等方式送給覃道雄人民幣49.3227萬元，而陳某只是十余名行賄人中的一個。

據相關人員證言，湘煤集團（含黑金時代）內設機構副部長以上以及直屬公司副職以上高管人員的聘任，一般都是覃道雄拿出擬任人選意向，然后交人力資源部考察，符合任命條件的就由黨委會、董事會研究決定，而一般來說都會按照覃道雄的意見進行辦理。

覃道雄通過這種方式培植了自己的黨羽，擴充了自己的力量，但對政治生態的危害也是災難性的。除覃道雄自己的家屬被拉進漩渦外，在覃道雄被逮捕之前，白沙實業公司副總經理王某某因涉嫌受賄罪被檢察機關逮捕;湘煤集團副總經理兼黑金時代總經理吳某某被湖南省紀委雙規，湘煤集團黑金房地產公司原總經理龍某某被檢察機關以涉嫌受賄罪逮捕，他的搭檔湘煤集團總經理李某某也在覃道雄被調查前落馬。

警鐘長鳴

2016年3月3日，中央紀委監察部網站發布消息稱，經湖南省委批準，湘煤集團黨委書記、董事長覃道雄涉嫌嚴重違紀，目前正接受組織調查。2016年8月，湖南省紀委經立案審查并報經湖南省委批準，決定對覃道雄給予開除黨籍、開除公職處分。經查，覃道雄違反政治紀律，對抗組織審查，進行迷信活動;違反組織紀律，篡改個人檔案資料;違反廉潔紀律，違規持有會員卡并揮霍公款，違規從事贏利性活動，收受禮品、禮金;違反生活紀律，與他人保持不正當性關系;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在企業經營等方面為他人謀取利益并收受財物，涉嫌受賄犯罪;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將本應由個人支付的費用用公款報銷，涉嫌貪污犯罪。依據《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行政機關公務員處分條例》等相關規定，決定給予覃道雄開除黨籍、開除公職處分，將其涉嫌犯罪問題及線索移送司法機關依法處理。

2016年7月，覃道雄涉嫌犯罪問題及線索移送湖南省檢察院，經湖南省檢察院指定管轄，該案由岳陽市人民檢察院辦理，7月29日，覃道雄因涉嫌受賄罪被刑事拘留，同年8月12日經湖南省檢察院決定，覃道雄被執行逮捕。2017年7月10日，覃道雄涉嫌受賄罪，貪污罪，國有公司、企業人員濫用職權罪一案提起公訴，湖南省高級人民法院將該案指定由岳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受理，之后對該案進行了公開審理。

據檢察機關指控，被告人覃道雄身為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索取他人財物，非法收受他人財物并為他人謀取利益，數額巨大;利用職務上的便利，侵吞公共財產，數額較大;在國有公司、企業的經營管理過程中，濫用職權，造成國有公司、企業出現嚴重損失，致使國家利益遭受特別重大損失，依法應當以受賄罪，貪污罪，國有公司、企業人員濫用職權罪追究其刑事責任。2018年5月18日，湖南省岳陽市中級人民法院經審理認定，2006年至2016年，被告人覃道雄利用職務便利，直接或者通過其妻子許某某多次收受他人財物、代為支付的各項費用等，價值共計人民幣207.7528萬元;將個人需支付的費用由單位財務報銷，計5.5543萬元;因濫用職權導致造成10129.44萬元的國家利益受損。據此，作出一審判決：被告人覃道雄犯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7年，并處罰金人民幣50萬元;被告人犯貪污罪，判處有期徒刑6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10萬元;被告人犯國有公司人員濫用職權罪，判處有期徒刑3年。決定執行有期徒刑9年，并處罰金人幣60萬元;對被告犯罪所得贓款贓物予以追繳，上繳國庫。宣判后，覃道雄不服，向湖南省高院提出上訴。

2018年9月11日，湖南省高院作出二審裁定，認定原審判決認定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定罪準確，量刑適當，審判程序合法，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值得指出的是，在覃道雄落馬前的新年員工大會上，覃道雄還以“忠誠、干凈、敢于擔當”為主題做了講話，并且在會上大談要慎用權力、要嚴格自律、要凈化生活。僅十多天之后就被帶走調查，而結合審查調查結果中他所違反的政治紀律、廉潔紀律、生活紀律和組織紀律來看，他的雙面表演、所主持的大會及在會上提出的指示、要求等，都未免有些反諷的味道。

但值得思考的是，無論是覃道雄任人唯親也好，安插親屬掌握實權也罷，抑或是他在交易中索賄受賄以及濫用職權，關于覃道雄及其身邊人的舉報不在少數，然而問題卻一直未能浮出水面，最終導致的是對湘煤集團政治生態及企業效益的更大傷害。為何如此，如何杜絕，這無疑值得更多的國有企業單位在體制上、在機制上進行更多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