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計

白露已過,天氣漸涼。來金陵已逾百日,閑來泛閱,看到南宋詩人葉紹翁的《夜書所見》:“蕭蕭梧葉送寒聲,江上秋風動客情。知有兒童挑促織,夜深籬落一燈明”。不禁想起了兒時與小伙伴們一起斗蟋蟀的往事。
蟋蟀又名促織,在江南民間素有秋末冬初斗蟋蟀的風俗。斗蟋蟀始于唐代,南宋的時候為最流行,此時斗蟋蟀上到京師皇宮,下到窮鄉僻野,皇族,官民,僧尼都雅好此舉。明清兩代斗蟋蟀之風經久不衰,明朝甚至出現了一名“促織皇帝”明宣宗朱瞻基,他讓全國各地官員上貢蟋蟀到京城供其玩樂,造成了的不良影響,讓清代文學家蒲松齡在小說《促織》中控訴了一把。新中國成立后曾一度把“斗蟋蟀”列入舊風俗而禁止,在“文革”后期,稍有放松,但大人們是斷然不敢公開玩的,只有我們小孩們可以隨心所欲的斗蟋蟀。
斗蟋蟀一般都在秋末冬初,秋天的“秋”字在甲骨文當中,就是一個長須,長足,薄翼的蟋蟀形。后來,因為秋天也是禾苗豐收的季節。加上了“禾”字部首,組成了“秋”字。所以秋天與蟋蟀休戚相關,是蟋蟀性成熟的季節。那時候的蟋蟀進入求偶期,日夜不停地唱著情歌,也非常的爭強好斗。古人發現了它的特點,慢慢的把它發展成了一項娛樂。南宋宰相賈似道曾著《促織經》洋洋萬言,詳細地介紹了蟋蟀的捕捉、收買、喂養、斗勝、醫傷、治病、繁殖等方法,可見當時斗蟋蟀十分風靡。
歷史上最出名的蟋蟀產地是山東的寧津縣,寧津種的蟋蟀體壯力大,飽滿黝亮,多次獲得全國“斗蟋蟀”冠軍。蘇州古城內的蟋蟀大多出在南園,北園兩塊城中園里。蘇州古城在國內是比較獨特的,有八個城門,城內水巷密布,還有南北兩園可為城里居民提供蔬菜食品,想當年,元末朱元璋攻打張士誠,太平天國清軍圍攻蘇州城,幾年都打不下來,都因為蘇州城內有南北兩園,糧食可以自足。它也是蘇州小孩接觸自然,踏青賞秋的百樂園。每到秋天,蟋蟀聲起,城里的孩子們就紛紛摩拳擦掌的準備起來了。
拙政園往東,東北街往北那一片就是北園,它東起婁門,北到平門,貼著護城河,呈扇形,象一塊綠色的翡翠鋪在古城的東北角,城墻上滿栽松樹,農地里種滿各種蔬菜瓜果,溝渠縱橫,池塘清澈,面積估計約有3000畝左右。按現在的說法,可以稱為蘇州古城的城市綠肺,老的蘇州自來水廠就設在那里。每到秋天,北園就開始喧鬧起來,一群群的孩子來到這里抓起了蟋蟀,抓到時的欣喜聲,抓丟時的懊惱聲,飄蕩在菜園的上空。有時也能聽到菜農的斥呵聲,因為有的孩子不注意,只顧抓蟲碰壞了他們的蔬菜。
小時候家距北園較近,每到周三下午趁學校放假,幾個同學們就聚在一起出發去北園抓蟋蟀,隨身必帶的幾樣東西是,一是裝蟋蟀的竹筒和撕下作業本做的紙筒,竹筒是奢侈品,基本上每人只有1-2個,是準備放大王的,撕作業本做的紙筒為主。二是鉛皮桶,用來灌水的。三是撬棒,細竹梢。
到了北園,我們最喜歡去剛收割完辣椒的田里去抓蟋蟀,當時的蘇州人喜甜不吃辣,孩子們總認為能吃辣的人非常厲害,自然就聯想到蟋蟀,認為辣椒田里的蟋蟀牙口厲害,打斗兇狠。另外,在已收割完的蔬菜田里抓,附近的農民伯伯大嬸一般也不會來驅趕斥罵。來到田里,先找到有蟋蟀叫聲的地方,大家圍在一堆辣椒藤邊,一個人上前把地面上的辣椒藤猛地一掀,下面的蟋蟀倉皇跳出,這時候大家就比眼力和速度了,有的運氣好的伸手即得,有的手腳慢的,只能眼睜睜看著蟋蟀又跳著鉆進了邊上的泥縫里去了。一堆辣椒藤下多的往往有十幾個蟋蟀??吹教叩捏般@入泥縫,一般先用細竹梢伸進泥縫里撥拉拔拉,還是不行,那就讓帶上的鉛桶發揮作用了,力氣大的孩子去小溪邊用桶舀水,然后往泥縫里灌水,一桶不夠,再來一桶,幾桶下去,縫里的蟋蟀都熬不住了,紛紛跳了出來,孩子們又是一場混戰,在泥漿水里撲蟲滑倒的,弄得臉花衣污也不顧,閃亮的眼睛緊緊盯著眼前跳躍的蟋蟀。半天時間稍縱即逝,眼看著太陽慢慢地沉入黑松林的后面,孩子們就披著的晚霞回家進入第二階段,斗蟋蟀。
斗蟋蟀如果正規起來其實是非常講究的,一般新抓到的要在家里養上一段時間,業內稱為“服盆”,期間要增加營養,適應環境,等正式比賽時還要像拳擊手一樣,提前調整體重,臨場要提高斗志,然后用天平進行稱重分級,蟋蟀的重量行話叫“點”,越大越好,這些都時鄰居張叔平時講的。但小孩子們斗蟋蟀是簡單的,一到家就興奮不已,先把抓回來的蟋蟀放到鉛桶里輪番打斗一番,選出自己家里的大王,二王,三王,然后端著蟋蟀盆去串門邀戰了。
蘇州城內的大戶人家的房子,進門都有一間墻門間,一般都青轉鋪地,主要是給訪客停放轎子的,解放后住進了72家房客,墻門間就是大院里的公共活動室,平時用來居委會開會,傳達最高指示等。每到周三晚上,這里也特別熱鬧,因為小孩子們白天抓了蟋蟀回來,晚上都要聚在這里鏖戰,喜歡斗蟋蟀的大人們不方便自己出手,就在邊上觀戰,懂行的有時會指導一下我們。從他們那里我們漸漸了解到了一些斗蟋蟀方面的知識;例如蟋蟀有很多品種,是怎么辨認的,平時怎樣養蟋蟀,給它們吃什么好?另外大人們也教我們怎樣做蟋蟀草,找根火柴粗細的葦草,先在前端一分為二,往下撕3-4厘米,然后折彎向下,用大拇指和食指壓緊,然后向是猛的一穿,一枝蟋蟀草完成了。每個人水平不同,做出來的相差也很大,高手做出來的草頭往往短而密,絨細而卷。蟋蟀被草一抖就開牙,馬上響亮的吱吱叫起來,高舉雙牙,在盆里繞圈巡視,投入了戰斗狀態。“斗蟋蟀”出現下面幾種情況,蟋蟀就算輸了,“跳盆”,即兩個蟋蟀角牙,其中一只自己跳出了泥盆逃了?!稗D盆”,兩蟋蟀角牙后,其中一只逃起來,被另一只叫著追趕,不停的圍著盆轉?!皞觥?,兩蟋蟀角口,其中一只牙給打下來了,或者給對方咬頭頸打暈打死了。幾年下來,印象最深事有一次我在北園抓到一只紅頭紫牙大將軍,打敗了弄堂里所有的蟋蟀,隔壁的張叔拿了一個漂亮的澄泥蟋蟀罐與我換了,當時非常高興,因為一般小孩沒有這樣高級的蟋蟀盆,讓我在小伙伴中炫耀了一陣子。順便插一句,從明清至今,中國最好的蟋蟀盆就是產在蘇州陸墓的澄泥盆,包括故宮內的澄泥金磚也產在陸墓。過了些天,聽到父親講起,同單位的張叔因為賭博在單位里受到處分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斗蟋蟀?這個迷團也一直在我心里嘀咕了很長時間。
時光如白駒過隙,幾十年過去了。現在“斗蟋蟀”已成為深受群眾喜歡的一項娛樂活動,許多城市都成立了蟋蟀協會,道友們聚在一起,其樂融融。元末明初的趙汸在《詠蟋蜂》里寫道“赤翅晶熒何所歸?秋來清響傍庭闈。莫言微物無情意,風虎云龍共一機”,回想起童年斗蟋蟀給我帶來的無窮樂趣,意猶未盡。改天老同學聚會,真想約上幾個一起再去抓抓蟋蟀,但姑蘇城里的南北園都已經變成了居民區,我們該上哪兒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