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以來,中國的海外貿易逐漸興盛,及至明清兩朝,器物之美到達頂峰。各類文房雅物、金石碑版,競相成為文人士大夫們的最愛,于是書齋應運而生。
與簡樸的“陋室”不同,書齋一定要繁復講究。明清之際有兩部書,就是講書齋的陳列、布置,一部是文震亨的《長物志》,另一部是高濂的《遵生八箋》。
在《長物志》中,文震亨認為,書桌應當“設于室中左偏東向,不可迫近窗檻,以逼風月”,而高濂更是要求書齋里要準備“臥榻”,目的在于讀書勞累了可以“偃臥趺坐”,宛如今日許多人在書房里放置的沙發。
當然,這還不算。文房四寶自不必說,當時文人們還要求書齋必備植物,得有一只大水缸養魚,還必須要彈琴奏樂,甚至常備金樽檀板,演唱當時最為流行的昆腔。有條件的,還需陳列一些金石碑版、名家字畫等古玩藝術品,經常邀請朋友來鑒賞分享。而且,書齋里的家具一定是紫檀或是黃花梨木料,瓷器必定是哥窯,這一切都有講究。
16世紀至18世紀,中國一度是世界重要的貿易中心之一,以蘇杭為中心的江南地區更以物產繁盛而著稱。來自世界各國的香料成為當時長三角文人們裝點書齋的奢侈品。許多文人有在書齋里“焚香煮茗”的習慣,一炷香加上一壺好茶,成為江南文人們讀書時的“標配”。
在明清士大夫們眼里,書齋的意義并不只是讀書、藏書的場所,而且還是待客、休閑、娛樂的個人空間。因此書房的陳設比較復雜,“陋室”已經不能滿足要求,一定要置備各種家具、文玩,以滿足不同類型的文化需求。因此明清書齋見證了中式生活美學的極致——繁復之美。
文人們不但踐行、推崇這種繁復之美,而且還將其理論化,除了前文所述文震亨與高濂的兩本書之外,還有李漁的《閑情偶寄》、張大復的《梅花草堂筆談》等著述,均對書房的繁復之美有著獨特的研究與闡述。
近年來,中國經濟高速發展,有閑有錢的中產階級階層逐漸壯大。明清文人們推崇的繁復之美又開始受到大家的重視與青睞。因此,不只是私人書房,許多會所、書店、茶樓都按照明清書齋的風格裝修布置,從而形成了規模不小的“明清風尚熱”,這顯然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審美現象。
有趣的是,真正明清文學研究專家的書房,卻并非古色古香。在我所見過許多學者的書房中,印象最深的當是耶魯大學孫康宜教授的“潛學齋”,她住在離耶魯大學大約二十公里的木橋鎮,是一棟獨棟的別墅??狄讼壬球懵暿澜绲拿髑骞诺湮膶W研究專家,而師丈張欽次先生是紐約地鐵跨海隧道總工程師,是土木建筑方面的權威專家,于是他為妻子“挖”了一間書房——將別墅的地下室擴建為一百多平方米的巨大空間,這是孫教授藏書、寫書、讀書的“潛學齋”書房,因為是地下室,書房陳設極具美式鄉村風情,尤其以數張書桌格外耀眼。
我國臺灣學者黃進興院士曾以《坐擁五個書桌的學者》為題,專門寫了一篇關于孫康宜先生讀書治學的隨筆,“潛學齋”可以說是中國傳統書齋國際化的杰出典范了。
(韓晗:隨筆作家,文學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