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書

與一條河握手

在帕米爾

與一條河握手，倍感親切

這條河，清純、溫潤、透徹、雪亮

只握一次，便不會忘記

握緊這條河的激浪

似乎觸到了

塔吉克男子的胸膛

輕握這條河的水花

好像撫摸著

塔吉克少女的笑聲

清晨，我與這條河用力地一握

牦牛群的蹄聲

就踏得河水浪花飛濺

夕陽下，我與這條河溫存地一握

牛羊歸圈了

放牧女子的手鐲

閃亮了黃昏

有多少情歌流進這條河

有多少山鷹迷戀這條河

有多少笛聲匯進這條河

有多少花香彌漫這條河

與這條河握一握手吧

帕米爾的青稞美酒

讓你一生手有余香

與這條河緊緊相握吧

這支帕米爾悠長而清亮的鷹笛

永遠吹奏

在你的心頭

這條河，有一個美麗而剛毅的名字

一一塔什庫爾干河

鷹在飛

鷹在飛

它時而飛時而不飛

當它升上高空之后

它的翅膀一動不動

像澆鑄的鐵

橫亙天際

這時，它非常安靜

它正享受藍天的藍

俯看天空下匆忙的人間

和蛇一樣細長蜿蜒的群山

它不飛

它覺察到天在飛

云彩在飛

湍急的氣流在飛

在高空

它一旦扇動翅膀

就會

扇滅太陽的光

奔騰不息的歌唱

這一片神奇寬廣的土地

竟擁有如此眾多的河流

葉爾羌河、提孜那甫河

烏魯克烏斯塘河、柯克亞河

巴什卻普河、棋盤河

第一次聽到這些河流的名字

心里就激起一片驚羨的漣漪

在伯西熱克的石榴園里

我觸摸著河的一條條支流

從石榴樹灰褐色的根

我聽到河流們滔滔不絕的演講

從石榴花悅耳的喇叭里

在薩依巴格的核桃園

核桃七仙錚錚的骨骼里

河流們晝夜不停地歌唱

河流們是勤勞的

在塵土彌漫的日子里

她們把濕漉漉的腳印

滲進春天的每一個田壟

河流們在暴躁的時候

就和河岸展開一場場拳擊賽

當大地上的人們制伏他們之后

他們溫順得像一個小媳婦

奔忙在綠得水靈靈的麥地里

身影，一隱一現，一現一隱

沒有人能夠找到他們的盡頭

他們沒有盡頭

但到處都是他們的盡頭

他們聽從昆侖母親的密旨

為葉爾羌綠洲

縫制了一件件絢爛的衣裳

每一個綠洲上的人

都品嘗著昆侖甘甜的乳汁

在心底刻著精美的光盤

去錄下，每一條河流

奔騰不息的歌唱

倒下的胡楊

誰也沒見過你如何倒下

誰也不知道你什么時候倒下

但我聽到了你倒下的聲音

咔嚓，咔嚓

沙漠的光盤

錄下了你最后的雄渾之聲

你是在黑夜里倒下的

為了不讓同伴看見

你選擇了午夜時分

我看見你傾倒時的身影

不舍而決絕

那落地的身影

沒有驚飛同伴枝上一聲鳥鳴

和風沙、空寂搏斗千年之后

你終于倒下了

但你的根仍在地下延伸

抓住能夠抓住的

哪怕是一抔土一滴水

倒下的只是你的身軀

而靈魂的根

在地下扎得更深更深

誰都有倒下的時候

你的倒下，同樣是一種雄性的挺拔

有時候，倒下是另一種站立

另一種偉岸

是偉大的生命

一次無愧無悔的長眠

趙香城，本名趙力，祖籍湖南平江。詩人、散文家、詞作家。中國散文家協會理事，新疆散文詩學會副主席，中外散文詩研究會理事，新疆作家協會會員，新疆喀什地區作家協會名譽主席。作品獲得首屆西部文學獎、中國當代散文獎、新疆第五屆天山文藝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