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云


《蘇州園林名錄》中102號嘉樹堂和103號維摩精舍均屬王惠康名下。他是蘇州本地人,科班出身,專事園林和建筑設計工作。
三百年老宅重生
東山嘉樹堂,歷經300多年,原本屬于東山普通大戶人家宅園后花園的一路。2002年,王惠康偶然看到房子脊桁上有彩繪,判定建筑的歷史至少在清乾隆以前。后面天井里兩株素心臘梅,樹齡也近300年,便將前廳嘉樹堂買下,開始了慢慢修復。
初見時滿地違章建筑,像雜草般滋滿每個角落,全部拆除,恢復原本的舊貌;租來數十個千斤頂,將房屋的木結構整個抬高,以適應周邊道路;然后慢慢細磨,一點一點豐盈。
園子里真是處處隱藏江南的園林文化和文人趣味。首先,王惠康本人就是位花草種植高手,嘉樹堂里也隱著4樣很值得一看的植物。宅子只有一扇小小的邊門,很窄。小門一開,小天井,一對高大的紅豆樹。紅豆生南國,蘇州的紅豆老樹屈指可數。嘉樹堂的兩棵百把年歷史,未見過開花結果,但王惠康說,“一般紅豆樹開花結果都不太好,要么大旱,要么大潮。”不開得好。
進門側轉身,從走廊入前院。前院有假山,水池和側亭被做成船坊狀,金魚在“船”底穿梭嬉戲,側亭成了小小的船廳。為了避讓船廳,短短的廊道走了個彎,又有了些許生動。前廳嘉樹堂,門廳正對著前院。繞過前廳到天井。兩顆素心臘梅盤口1米多粗,為六角形的泥潭中加一圈條石,古梅就“松”了口氣。
后廳一側有個小花園,假山、水池、亭子、綠木,統統都有。小小的半亭臨池而立,三面玻璃花窗,冬日孵太陽,春日賞春雨,夏日看烏龜半浮水面,秋日就看落葉飄舞。
半亭一側,一株藤和平順墻而上。據說繁衍于當年法國總統蓬皮杜送給周恩來總理的一株。湖石間還有一株孩兒蓮,原產印度,云南、廣西一帶也有分布,系由清代洞庭東山人翁漢津,在順治十八年任云南河西縣令后帶回家鄉繁衍的古蓮一系。
蘇州園林內,匾額對聯、所配字畫尤其重要,是其文化的重要一支。王惠康對此也做了精心搭配。前廳的對聯、匾額均為俞樾手書。后廳,匾額來自黎元洪,對聯出自翁同龢。另外,前廳的花園、書房配了張大千、董其昌等人的字畫。
十年一期飭修整
嘉樹堂近1400平米,房屋占據了近六七百平方。三年前,王惠康就說過,做園子總是因房而異。園子本身有缺憾,有棱有角,不完美,順勢而為,搭出詩情畫意的是高手,硬做強弄,總歸不靈。2008年,嘉樹堂修建完畢。10年后,他將前廳嘉樹堂正面的假山重新做了修改。
重疊的由來也源于他的朋友圈。都是建園林的人,大家伙兒坐下來品評,認為假山的上下山石紋理不完美,因不一致略顯突兀。王惠康心里就有“疙瘩”了。“有時候疊假山不能滿足要求,無外乎幾個因素,與疊石師傅的水平有關,與干活時間是否寬裕有關,與石頭的來源質量是否可靠有關,再有就是文化上的認識。”
2018年,他下定決心,請來也是疊石行家里手的同學一起重整。將原先的石頭重理了一遍紋理,又新買了近10噸湖石,理好山勢,新疊了這座假山。
這次重疊,還有了創新和突破。
嘉樹堂從廳門到后墻的距離,只有5米,這也是廳前平臺加上搭建假山的所有空間。作為比較,嘉樹堂的大小大致與拙政園藕香榭相近,空間卻捉襟見肘,當時2.5米的距離空間給了平臺,2.5米給了山水。
重新疊石時,把假山引至平臺,平臺再挑到假山處,于是,坐于平臺邊沿,即可觸手摸及山石,但并不突兀。制作的關鍵點在于要讓石頭看著像是先天長成這樣的。
這種做法在蘇州園林中沒有。但在中國古建筑營造上是有的,建房遇到山石,就讓山石成為房子的一部分。“這個點子最初并沒想到,當時干了再說,當大家坐下來觀賞聊天時,就有了靈感。”
不僅前廳的假山。前后廳中間的天井內,僅有兩棵古臘梅,有時也顯單調,于是王惠康在中間甬道上配只缸,上面搭配一塊紅木臺,就可喝茶、做事。仍覺單調,怎么辦?他在兩邊配上漢白玉的底座,置兩組水石盆景,分別以太湖山水的遠近景為藍本,取材靈璧石和玉石。細細琢磨,慢慢調整,嘉樹堂打造得越來越精致。
融匯當代的園林視角
外人憧憬的,其實是蘇州的園林文化,這是常年在外主持園林和建筑設計工作的王惠康的體會,“精髓在于文化中對山水的處理,對景觀的建造和組合,比如選擇主景、配景、景中景等,而絕不是單純地生搬硬套其中的蘇州古建筑或某一部分。”
當代人造園,很多都是被最終的功能所左右。比如民宿功能,咖啡室或餐廳功能,以及生意交際功能。而當他建造自己的宅園時,就希望原汁原味地體現蘇州園林傳承千年的歷史與文脈。
蘇州園林的四個要素,山、水、建筑、植物,王惠康認為,其中的建筑不光指粉墻黛瓦,還包括了木結構裝潢、地方出產的金山石、水磨方磚等,把這些都省去,是怎么都達不到明清園林的那種感覺的。評判一個園林的好壞,并不以空間的大小論,而是通過諸多要素綜合評價。例如還有建筑內部的陳設是否典型的蘇派風格。再有匾額對聯、廳堂陳設、戲曲文化等,“這些都是蘇州園林的組成部分,不可或缺。”王惠康說。
而從古至今,園林也一直處于不斷的更新換代之中,無論哪一座蘇州古典園林,都經歷過多次維修調整。根據修理痕跡推測,環秀山莊的假山從明末清初至今,也經歷了七八次維修。樹木長大,山體就會開裂,疊好的山石就會坍塌下來。期間不乏拆爛糊的匠人,更縮短了兩次維修之間的年限。而整個園林風貌最漂亮的時候,往往是八五成新到六五成新時。
明朝傳統園林回到“舒適”的概念。退隱的文人士大夫,不是像陶淵明那般選擇“采菊東籬下”,而是選擇在舒適的江南造園歸隱,一邊制造出隱匿情懷,一邊還得生活舒適。嘉樹堂的廂房也安了地暖,鋪了實木地板,置辦了盥洗用具,以舒適為中心。人人艷羨的后花園半亭,也安裝了空調。從后花園的假山拾級而上,涼亭外江湖萬里,涼亭內則可以抽身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