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真（一）

（新浪微博：@越安安ei）

作品簡介：

作為標(biāo)準(zhǔn)學(xué)霸的鐘一在遇到賀銘歸前從來都是一騎絕塵，直到兩人相遇，學(xué)霸碰上學(xué)神，歡脫小太陽碰上深情小腹黑，考場就是戰(zhàn)場，沒有撤退可言。

群眾：“維護(hù)學(xué)霸關(guān)系，共創(chuàng)美好生活。”

鐘一：“既生一，何生龜。”

從爭斗不休到并肩作戰(zhàn)——

某一天，賀銘歸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大大咧咧的女生有點可愛……

Part 1

初夏的溫度還帶一絲涼意，早晨六點對于沒什么生計煩惱的大學(xué)生來說確實算早的。

鐘一騎著從路邊隨手掃的共享單車，經(jīng)過校門口的梧桐大道時，陽光透過密集交錯的枝葉傾瀉而下，在她素白的臉上映下斑駁光影。

鐘一將滑過眉骨的薄汗一把揩掉，順便看了下腕表。

六點十五。

跟約好的時間只差十五分鐘了。鐘一越想越郁悶，她以前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被錢難住，直到逍遙自在了二十幾年，在一周前猝不及防地收到了來自陸青青的“紅色炸彈”。

從初中就開始在一起玩的朋友要結(jié)婚了，鐘一在宿舍抱著手機又哭又笑了半個小時后，終于意識到一個嚴(yán)肅的問題。

她窮光蛋一個，平時幫人做網(wǎng)頁掙的小錢只夠自己的生活費，銀行卡里的余額比她的臉還干凈，但要讓她空手去參加婚禮還不如把她拉出去游街示眾。

為了了解現(xiàn)在的禮金行情，鐘一當(dāng)晚撥通了死黨袁婉的電話。

電話那頭的人一聽就是在小吃街。

“咱們一起玩了這么多年，不用給太多，太多反而生分……”

鐘一眼睛一亮，然后就聽見她的下一句話——“給個三四千就行……”

“混賬！”鐘一咬牙切齒，“這要是擱以前，我第一個要求打倒你們這些地主。”

她氣急敗壞地掛掉富婆的電話，第一次覺得沒錢真難。

沒面子是小事，主要她是真心想送祝福，思來想去，鐘一一咬牙去加了學(xué)校的家教群。

在群里蹲守幾天還真讓她看中一個，對方對家教老師的理科成績要求高得不像話，以至于消息掛了一個月也沒人敢接，鐘一看在這么高的時薪分上，趕忙應(yīng)下來。

時薪的確高，但要求也是真奇葩，哪有人早上六點半就要找家教老師補課的？

鐘一踩點趕到約定地點，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見一個穿白襯衫的男生站在大門口，抬著細(xì)白的手腕，像是在看時間。

鐘一眼前倏爾閃過另一個人的臉，他挑眉的模樣，抿唇的模樣，高興的模樣，生氣的模樣，像是電影鏡頭般在她眼前輪番播放。

好像他也曾這么站在她面前，穿著寬松校服，一邊看表一邊拿著筆在空中對她虛虛一點，臉上是陰謀得逞的壞笑：“鐘一同學(xué)，你本月第三次遲到了，扣分。”

她很清楚面前十幾歲的男生不是他，但是很像，像到她方寸大亂。

于是鐘一一不小心，握著車把的手沒握緊，車頭直接不受控制了，她以一個極其尷尬的姿勢摔在男生面前的花壇里。

男生也愣住了，他的手還沒伸出來，鐘一很自強地坐起來，拍打著褲子上的草屑。

第一次跟家教學(xué)生見面她就這么丟臉，以后怎么讓他相信她的真才實學(xué)？鐘一懊惱得要命。

“你……頭上還有。”男生眸中除了映出她略顯狼狽的身影，似乎還閃爍著異樣的光亮，但下一瞬就轉(zhuǎn)移了視線。鐘一一骨碌站起來，讓自己顯得不那么不靠譜。

她清了清嗓子：“W同學(xué)嗎？你好，我是Z。”

這個男生很有個性，他在家教群留的名字就只有一個“W”，鐘一本想幽默一點，但從男生轉(zhuǎn)身就走的態(tài)度來看，他似乎并不買賬。

鐘一只好跟著他進(jìn)屋，一進(jìn)去就蒙了，她掃視了一圈架子上的獎杯，一臉茫然地問：“請問，你的成績這么好，需要補什么呢？”

男生懶懶地抬起眼皮說：“聽說你高考數(shù)學(xué)理綜都是滿分？”

“是。”

“把我補成和你一樣就行。”他徑直走到冰箱旁，給鐘一倒了一杯果汁，“至于時間，補到等我哥回來。”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從桌子抽屜里抽出來一張紙推到鐘一面前：“這是我哥出的題，你要是都能解出來才有資格做這份家教。”

筆……筆試？

他一口一個“我哥”，鐘一嚴(yán)重懷疑他是哥控。

鐘一想起來她出門前室友田笑笑的囑咐——“鐘一同學(xué)，請你這次一定要控制住自己的脾氣，你別忘了你大一的時候就因為脾氣不好搞黃過三個家教了，其中一個還生生被你嚇哭了。唉，十三歲的男生被你嚇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這次絕對不能再黃了，鐘一深吸一口氣，露出標(biāo)準(zhǔn)的微笑。

她在心里默念了好幾遍“不要生氣”，才心平氣和地去看那幾道題。越做她的眉頭皺得越緊，這些題比一些競賽題還要刁鉆，出題人是腦袋有坑嗎！

鐘一花了兩個小時解完了所有題，當(dāng)天晚上回學(xué)校后直接收拾背包要去圖書館。

田笑笑從上鋪伸出頭，眨巴著眼睛問：“你怎么一回來就要去圖書館，難道你一個學(xué)神教個初三的學(xué)生還要備課？這不正常啊。”

鐘一氣沖沖道：“這的確不正常，我遇到個棘手的對手。”

“我記得上一個被你稱作對手的人，已經(jīng)在上次的計算機競賽中輸了。”

“這不一樣，不說了，我去自修室了。”

說完，她火急火燎地就出了門。

當(dāng)晚鐘一花了三個小時出了兩道題，在第二次家教課前遞給小W同學(xué)：“把這些題交給你哥做，兩個小時之內(nèi)做不出來，以后就別出那些題來丟人了。”

大概是鐘一看起來實在不太厲害，小同學(xué)自己拿著那些題悄悄做了大半天，見實在是解不出來了，才發(fā)給了他哥。

鐘一萬萬沒想到，第二天她手機里就轉(zhuǎn)發(fā)過來一張圖片，上面寫滿密密麻麻的答案和兩道新題，底下還有一行蒼勁有力的字：小小題目，不成敬意。

本來再尋常不過的家教，這么一來多了一項任務(wù)——解題。

鐘一每次帶完家教回來都要絞盡腦汁解題再出題，這么持續(xù)了半個月，她在苦思冥想的時候突然一激靈，她為什么要跟這個腦子有坑的人玩解題游戲，會給她加錢嗎？并不會啊！

小W同學(xué)智商高，有些困難的題目鐘一稍微一點撥他就懂了，相比其他小孩，鐘一已經(jīng)很滿足了。

這天鐘一剛?cè)ィ瓦f給她一道題：“姐，先解決這道題吧。”

本以為是競賽題，結(jié)果她解了半天也找不到思路，男生在旁邊背英語單詞，鐘一思考的時候目光不知怎的就落在了旁邊架子上數(shù)量驚人的獎杯上。

“AMC（全美數(shù)學(xué)競賽）初中組冠軍，谷歌科學(xué)獎……獲獎?wù)哔R良今。”鐘一突然蹙起眉，將這個名字默念了幾遍，臉色一變。

她在一片寂靜中叫了一個名字。

“賀良今。”

男生翻書的手一頓，外面不知道什么時候刮起了風(fēng)，從窗邊鉆進(jìn)來，將書頁吹得簌簌作響。

“完蛋了，忘了藏獎杯。”賀良今一改正經(jīng)的表情，滿臉懊惱，“我就說我演技差，肯定要被發(fā)現(xiàn)。”

“咱們這么久沒見了，你竟然還打算一直裝作不認(rèn)識我。”鐘一也顧不了想原因，直接擼起袖子，熟練地拎起賀良今的耳朵，“你出息了是不是？”

鐘一本該早就認(rèn)出來的，可她這幾天一直小W小W地叫他，沒想起來問姓名。

而且……賀良今的變化太大了，以前是瘦瘦小小的一只，總是跟在他們一群人身后，再拿一本英語單詞本，邊走邊背。

袁婉每次都吐槽：“真搞不懂你們這些學(xué)霸。”她指指后面的小人兒，用手擋著嘴巴其實嗓門大得很，“同是學(xué)神，他跟他哥怎么一點都不像？”

鐘一就抽走他的書，再塞給他一顆自己做的花生糖。

“走路要認(rèn)真走，書回家再看。”

但那顆糖賀良今很大可能吃不到，因為下一秒就會被某人搶走，他總是義正詞嚴(yán)：“小孩子不要吃糖，我勉為其難地幫你解決掉。”

于是賀良今只好可憐巴巴地再跟鐘一要一顆。

算起來，那個人她也五年沒見了。

鐘一心頭酸澀，她張了張嘴，本來打算教訓(xùn)他的一句話到嘴邊輾轉(zhuǎn)，出口就成了“這幾年發(fā)育不錯，沒長歪”。

說完，她松開擰著他耳朵的手，順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腦袋。賀良今臉一紅，悄悄躲開了點：“我都十七了。”

鐘一莫名有點想笑。她沒再逗這個已經(jīng)進(jìn)入青春期的男孩，突然想起正事來，她看著賀良今，收斂了笑容：“為什么要裝作不認(rèn)識我？”

“沒認(rèn)出來。”

“家教信息我填的真名。”

賀良今低下頭，像是做錯了事般，聲音訥訥的：“認(rèn)出來了。”

他頓了頓，“他不讓我說。”

“他？”

問出口的同時鐘一就明白了，她想起來第一次來的時候賀良今就說過，他哥快回來了。

“我哥可能今天回來……”

鐘一拿起包就跑，站起來時被椅子絆了一下，撞得腳尖生疼：“我有事先走了！”

賀良今情急之下，只好攔住她：“姐！你……你題還沒解出來！”

“題出錯了，出題人大概出題的時候腦袋被門擠了。”

鐘一拍開他的手，一只手已經(jīng)搭上了門把手，吱呀——

門開了，但是在門口的臺階上卻被人擋住了。

來人胳膊上搭著一件牛仔外套，穿著素白T恤，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他眉頭微皺，嘴角下垂，精致的面龐像是染上了俗世的煙火氣，拋棄閱歷，他似乎跟高中時期沒什么區(qū)別。

賀銘歸站在逆光處，就這么抬頭看著臺階上的鐘一，眼眸微動，里面的光影像是蘊含著太多復(fù)雜的東西。

他的薄唇微不可見地抿了一下。

賀良今微張著嘴巴看過去，輕輕叫了聲“哥”。

“我覺得我的腦袋沒有被門擠過。”賀銘歸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目光甫一掃過來，鐘一話都說不利索了：“賀……賀銘歸，真巧！再見！回聊！”

她越過他就要走，卻被他緊緊拉住了胳膊。胳膊上傳來的熱度太燙，燙得鐘一下意識就把手縮了回來。

“既然要回聊，不留一下聯(lián)系方式嗎？”

賀銘歸偏過頭，鐘一趕緊別開視線，她離賀銘歸太近，鼻尖縈繞著若有若無的消毒水的味道，她一晃神，竟然第一個反應(yīng)是想問他是不是生病了。

直到賀銘歸松開手，鐘一才猛地回過神來，暗自罵了自己沒出息，她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悻悻道：“8008208820。”

這么拙劣的謊話連鐘一自己都覺得太侮辱人智商了，更何況對方還是賀銘歸。

半晌，賀銘歸清冽的嗓音隨著輕風(fēng)飄進(jìn)鐘一耳中，他緩緩念出一串?dāng)?shù)字，而后問：“是這個吧，手機號。

“如果你沒換的話。”

他目光灼灼地望著她，鐘一愕然抬頭，在那眸中看見了小小的自己，有些倉皇，也……有些緊張。

她當(dāng)然換了，要不然賀銘歸也不會這么久也沒打過一通。

“我的號碼在兩年前就換了。”

賀銘歸眼眸微動，他緊緊盯著鐘一的臉，問：“你就沒想過我會找你嗎？”

“沒想過。”鐘一轉(zhuǎn)過頭，目光跟賀銘歸的視線交織在一起，她一字一頓，“一個莫名其妙就走了的人，我覺得他不會找我。”

事實是，當(dāng)年她上了大學(xué)之后，鐘媽知道學(xué)校有專門的校園手機卡，方便又便宜。為了省事，她干脆把鐘一那張用她的身份證辦的電話卡注銷了。鐘一知道這件事已經(jīng)是一周后，她看著鐘媽一句話也沒說，但眼睛里那抹光卻越來越暗。

“注銷了也好。”

她只說了這一句，然后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不吃不喝一整天。

第二天鐘一恢復(fù)原樣，臉上堆滿笑容去抱在廚房忙活的鐘媽，順便偷吃切好的香腸

“媽，我去學(xué)校了。”

就連語氣，也沒有半分不對勁。可偏偏，鐘媽看見了她通紅的眼睛。

鐘一覺得自己可能平靜不下去了，她匆匆轉(zhuǎn)過頭：“不早了，我該回學(xué)校了。”

賀銘歸自然地拿過她的包：“我送你。”

他徑直走到街道旁，打開車門把包放進(jìn)去后才看向愣在原地的鐘一：“你不是說不早了嗎？”

還真是……一如既往地臉皮厚啊。

賀良今還站在家門口看著他們倆，鐘一一咬牙，快步過去，像只受驚的兔子般迅速鉆進(jìn)車?yán)铩?/p>

賀銘歸一坐上來，車內(nèi)的空氣都像混入了什么別的氣息，鐘一下意識抱緊了自己的包。

旁邊一大片陰影籠罩過來，鐘一猛地往后挪，還擺出了防身的手勢。

賀銘歸的手停在半空，眼中似乎有失落一閃而過，他垂下眸，輕輕說一句：“安全帶。”

鐘一忙不迭地系上，然后說：“直走進(jìn)入西平路，盡頭右轉(zhuǎn)，在學(xué)校西門停就行。”

她緊緊抓著安全帶的手顯得不安又無措。

賀銘歸自嘲地笑了笑：“你這種防備的姿態(tài)，像是碰到交警就會上去求助。”

鐘一抿著唇?jīng)]說話，賀銘歸沒再說什么，緩緩發(fā)動車子，一路無話，直到快到學(xué)校的時候，鐘一才沒忍住問：“你車子里也有消毒水的味道。”

傍晚時分，暮光透過擋風(fēng)玻璃在賀銘歸如雕刻般的側(cè)臉上映上薄薄一層金光，連向來顯得凌厲的下頜線也變得溫柔許多，他沒轉(zhuǎn)頭，只從喉嚨里輕輕發(fā)出一個音節(jié)。

“嗯？”

鐘一把頭轉(zhuǎn)向車窗：“消毒水，你身上也有這個味道。”

賀銘歸偏頭看了她一眼：“我沒生病。”

鐘一翻了個白眼，我就隨便問一句，誰管你生沒生病。車停在西門口，鐘一下車前從包里翻出二十塊錢，沒去看賀銘歸探究的目光，徑直放在副駕駛座位上。

“謝謝，不用找了。”

賀銘歸哭笑不得，眼見著鐘一頭也不回地往學(xué)校走，他倏地開口：“鐘一！”

鐘一腳步一頓，她懷疑自己可能是聽錯了，他那聲音，怎么帶著顫音？她沒回頭，卻聽見身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在離她三步遠(yuǎn)的地方停住。

正值下班高峰期，汽車鳴笛聲，行人的交談聲，還有不遠(yuǎn)處保安的說笑聲夾雜在一起，可鐘一唯獨聽見了自己不可抑制的心跳，一聲比一聲劇烈，它叫囂著，不得不讓鐘一正視自己藏得并不高明的思念。

身后是賀銘歸依舊清冽卻不再沉穩(wěn)的聲音。

他說，鐘一，我回來了。

簌簌的聲音乍起，將滿樹梧桐葉吹得簌簌作響，一片梧桐葉飄落在賀銘歸肩上。

原來不知不覺，又起風(fēng)了。

Part 2

2012年夏，天晴，大風(fēng)，不宜出門。

客廳的電視上正在播放中國第一艘航母遼寧號的成功試航。

鐘一是被一陣敲門聲吵醒的，還夾雜著極具老媽特色的叫醒服務(wù)。

“你再不起來我就走了，一天天的，真煩人！”

咚咚咚，又是三聲敲門聲。

鐘一半瞇著眼睛看向窗邊的鬧鐘，九點四十。她扯過被子蒙在頭上，繼續(xù)會周公。

以她對自己母上的了解，是絕對不會喊第二遍的，果然，鐘一清晰地聽見了客廳傳來鍋碗瓢盆的碰撞聲，腳步聲走到玄關(guān)停下，換鞋聲，拿鑰匙聲，最后是鎖門聲。

鐘一閉著眼伸出一只手：“幫忙把電視關(guān)上，謝謝……”

安靜了，真好。

剛剛夢里吃的豬蹄還是排骨來著？不管了，吃排骨。

等等……鎖門？

鐘一吱溜一下從床上爬起來，鞋也顧不上穿就奔到陽臺，一聲“親愛的母親”還沒叫出口，便看見自家那輛扎眼的草綠小電驢逐漸變成了一個小綠點，最終消失在她的視野里。

她家的門鎖前幾天剛壞，只要從外面鎖上了里面就打不開了。本來是打算今天下午找修理工的，她萬萬沒想到還能碰到這種倒霉事。

在陽臺的防盜窗上掛了一會兒，鐘一覺得自己的腦子清明了不少。她撓了撓頭發(fā)，摸了摸額頭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冒出的痘痘，想著大概是昨天晚上吃的菜太辣了，然后才開始慢悠悠地梳洗。

她就這點好，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慌不起來，往好聽了說是冷靜，往不好聽去說，就是缺心眼。

還記得小時候在老家從階梯上摔下來，在地上躺了半晌一聲沒哭，最后等到有人來拉她的時候才紅著眼睛嘀咕：“我的胳膊，好像是骨折了。”

自那之后她爸媽沒少操心她的智商問題，有事沒事拿“一加一等于幾”這種題來確定自家閨女腦子沒壞。好在上學(xué)之后鐘一同學(xué)用實際行動打消了他們這種沒來由的瞎操心。

鐘一同學(xué)有句名言：“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你不能侮辱我的智商。”

當(dāng)然，也沒人這么想不開去質(zhì)疑她的智商。畢竟這個看起來并不像學(xué)霸的大學(xué)霸常常會一聲不吭地對學(xué)渣們進(jìn)行一次慘絕人寰的攻擊。質(zhì)疑她的智商也就相當(dāng)于把他們自己的智商放在腳底碾壓。

鐘一洗漱完畢后去找要穿的衣服，翻了半天找不到，只能把前幾天才領(lǐng)回來的新高中的校服給套上了，等一切就緒，她才開始解決自己出門的問題。

“大碗！”她趴在陽臺的欄桿上，臉被護(hù)欄擠出兩條橫杠，“江湖救急啊！大碗！”

“大清早的，嚇人呢？”對面樓某個陽臺上一個刷牙的大叔被嚇得橫肉一抖。

“抱歉啊，小哥哥，我開嗓呢。”這聲“小哥哥”比什么話都好用，大叔就差沒把褶子笑出來了：“眼光不錯。”

鐘一堅持不懈，繼續(xù)喊。

她喊了十幾分鐘，對面樓出現(xiàn)一張睡眼惺忪的臉。

鐘一笑得肆無忌憚：“我就知道你肯定還在睡，哈哈哈，還好有你在。”

袁婉看了眼鬧鐘，整個人都不好了：“姐姐，還沒開學(xué)呢！不能讓我好好享受一下最后一個可以睡懶覺的早晨嗎？”

“可是我餓了。”鐘一把頭往欄桿里塞，“你趕緊過來救我，我被我媽鎖家里了，你把你家那折疊梯子搬過來，我爬下去，我們出去吃早飯。”

袁婉直翻白眼：“要不是有求于我，你今天是不是就不打算喊我了？”

“那可不，喊了你也不會醒。”

“你自己在家玩吧。”

“我中午請你吃炸串，一中后門的那家。”

“等著。”

作為一名合格的吃貨兼死黨，半個小時后袁婉順利出現(xiàn)在鐘一家下面，扛著幾十斤重的折疊梯。

她又仔細(xì)看了看位置，接著把梯子放好：“趕緊的，我快餓死了。”

“得嘞。”鐘一樂呵呵往外鉆，突然發(fā)現(xiàn)一個嚴(yán)肅的問題，“大碗，我頭卡欄桿里了。”

“你再試試。”

鐘一又試了試，頭卡在欄桿里絲毫未動。袁婉只好先爬上梯子，抱著她的頭左右看了看，發(fā)出一聲感慨：“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這么大的。”

鐘一翻了個白眼，指了指陽臺角落的一個大箱子：“那里面有螺絲刀，咱把這兩根欄桿拆了。”

鐘一和袁婉這兩個從小玩到大的假小子別說是拆欄桿了，家里只要有能拆的，都遭過她們的毒手。

事實證明這項技能有時候還是能派上用場的，就像現(xiàn)在，袁婉三分鐘不到就把鐘一毫發(fā)無傷地解救了出來，除了臉上留下兩條卡出來的紅印。

袁婉直樂：“你現(xiàn)在的樣子特別像美猴王。”

“那你就是豬八戒。”兩人從梯子上下來，鐘一把袁婉肉肉的肩膀一攬，“走吧，八戒，大師兄先帶你吃早飯去。”

兩個人騎著自行車?yán)@到西街的包子鋪，照常點了豆?jié){油條，還有鐘一最愛的霉干菜包子，這家早點店是百年老店了，豆?jié){是純手磨，包子更是皮薄餡大。

袁婉吃個早飯一直心不在焉的，鐘一啃完一個包子才空出嘴問：“你今天怎么了，有事瞞著我？”

袁婉想了想，突然湊近，在鐘一耳邊輕聲說：“顧闕明天要交的學(xué)費被人搶了。”

“什么？！”

鐘一猛地拍著桌子站起來，袁婉誠惶誠恐地朝四周看看，趕緊把她拉坐下來。

“你別說是我跟你講的，他不讓說。”

“還有誰知道？”

“還有二虎、小胖、張良……”袁婉掰著手指數(shù)，沒發(fā)現(xiàn)面前這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這小屁孩！竟然！竟然就瞞我一個人！”鐘一咬牙切齒，手握成拳放在桌角，讓袁婉有一種“她馬上就要找到顧闕，先揍一頓出氣”的錯覺。

顧闕其實不小，真實年齡甚至比鐘一還大了一歲。但他個子不高，又比同齡男生都要瘦，經(jīng)常由于身體原因隔三岔五地請假，讓鐘一整個初中時期都對他格外關(guān)照，在她眼里，這就是個弟弟！

她對顧闕的家庭情況知之甚少，但兩千塊錢總歸不是什么小數(shù)目。

“莫生氣，莫生氣，人生就像一場戲……”

鐘一一個眼刀甩過來，袁婉硬生生把沒背完的“消氣歌”又咽回肚子里，她還想說，還不是人家太了解你，知道你只能自己生氣著急，一個還沒上高中的學(xué)生能做什么？

袁婉喝了一口豆?jié){：“那段路在咱們小區(qū)后面，恰巧近期監(jiān)控壞了，我估計錢要找回來比較懸……不過！最近那地方被搶錢的人比較多，而且很多人都看見了罪犯的臉，看起來也就是個高中生，警察已經(jīng)高度重視了！”

鐘一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毫無征兆地一撂筷子：“走！我們先去蹲個點。”

袁婉憑借自己不可忽視的噸位，在座位上任憑鐘一怎么拉都巋然不動：“不！我不去！咱們要是正好跟搶錢的人碰個正著怎么辦？！這不明擺著給人送錢嗎？！”

鐘一是個說一不二的性子，袁婉知道她雖然像是一時興起才要去的，但也知道，鐘一早就在腦子里想好了對各種突發(fā)狀況的應(yīng)急方法。袁婉又不放心鐘一一個人去，只好半推半就被她拉著往小區(qū)靠著小巷的圍墻那邊走。

“我上去，先看看有沒有人。”

鐘一仗著自己輕，讓袁婉在下面推她一把，自己踩著圍墻上凸出的石塊輕松就攀上了圍墻頂。

她露出個眼睛，從這個角度看去，小巷雖然又窄又長，很有年代感的青石板地面還坑坑洼洼，并不平整，但的確沒看見人。

于是鐘一再一使勁，長腿搭上墻頭，整個人跨坐在墻頭，再然后……她就跟墻角下一雙褐色眼睛對視上了。

一秒……

兩秒……

三秒……

“猴哥！有沒有人啊？！”是袁婉的大嗓門先打破了對峙。

鐘一第一反應(yīng)就是，有這個顏值干什么不好，你搶錢？

在墻角靠著的男生微微歪著頭，很不解的樣子，他穿著素白的T恤衫，除了腕上戴著紅色平安扣，全身沒有其他多余的裝飾。此刻他仰頭看著鐘一，后者只能看見他皮膚白凈，鼻梁高挺，一雙杏眼明明是可愛的代名詞，眼角一顆淚痣，顯得有那么一絲涼意。

“你！對！別左右看了，說的就是你！”鐘一給自己壯著膽，模仿自己班主任的樣子。

但男生明明一動也沒動。

鐘一一想到這是大白天，自己又騎在墻上占了天時地利，底氣突然足了：“別的不學(xué)好，為什么要搶錢？”

墻那邊的袁婉一聽，這還得了？她生怕自己再開口會搗亂，想了一會兒，也開始向墻頭爬。

賀銘歸慢慢走到巷子中間，對鐘一招了招手，語氣淡淡的，聽不出喜怒：“你先下來。”

他不知道這個女生是干嗎的，但坐在墻頭的確很危險。

“我不！”

鐘一瞪大眼睛，用鼻孔對著他：“我下來你就要搶我錢。”

賀銘歸更不解了：“你看起來很有錢嗎？”

過分了啊，你一搶錢的還搞階級劃分？

鐘一一陣心絞痛，悄悄打好腹稿，剛要把話懟過去，一股神秘力量直接拍在她的后背。她跌下去的那一刻只來得及看見墻頭伸出的那只，屬于袁婉的胖胖的手。

她錯了，她真錯了，她以為自己占盡天時地利，應(yīng)該穩(wěn)妥，萬萬沒想到人和最重要。

賀銘歸看見朝他飛來的不明物體，終于變了臉色，他后退的腳步一頓，余光看見了腳邊那塊尖銳的石塊，最終選擇待在原地接住了鐘一。

當(dāng)然這些小細(xì)節(jié)鐘一肯定沒看見，她只知道自己從墻頭下來了，連地利都沒了。

鐘一跌下來時正好臉朝下，雖然用手在地面撐了一下，腦袋還是在慣性作用下磕在男生下巴上。清脆的一聲響讓鐘一腦子一片空白，她不得不想是自己腦殼裂了還是對方下巴碎了。

賀銘歸被撞得眼睛一酸，偏偏后背還磕在石塊上，饒是再好脾氣的人此刻也忍不了了，他扶著腰坐起來，拎著身上這人的后領(lǐng)就把她扯到一邊。

有警車鳴笛聲越來越清晰，鐘一揉著腦袋，眼前還在轉(zhuǎn)著金星，就模模糊糊看見從巷口跑來兩個穿著警服的年輕警察。

看著地上坐著兩個學(xué)生模樣的人，他們一時也弄不清狀況。

“剛才是誰報的警？”

鐘一一愣，她沒報警啊，難道是袁婉，她轉(zhuǎn)頭看過去，墻頭半個人影都沒見著，只聽見墻那邊傳來哼哼唧唧的聲音。鐘一大概明白了，袁婉是爬不上來的。

賀銘歸扶著墻站起來，額頭滲了點汗。他嗓音清冽，但對鐘一而言像劈頭蓋臉給了一棍子：“我報的警，十五分鐘前我在這個地方被搶了錢。”

警察做記錄的時候，鐘一總算搞清了狀況，撓頭想著待會要怎么辦。

沒想到賀銘歸把焦點直接引到了她身上：“這位同學(xué)好像也是受害者。”

警察看過來：“你的錢也被搶了？”

鐘一回過神來，連忙擺手：“我，我，我不是，我同學(xué)錢被搶了，我就是過來看看。”

“小姑娘膽子真大，要是真碰上什么喪心病狂的人怎么辦？”

鐘一低著頭，態(tài)度誠懇地接受了警察叔叔的批評。過了半小時，兩個警察才離開，并說已經(jīng)有了懷疑對象，會在三天內(nèi)給出答復(fù)。

只剩下兩個人，鐘一偷偷看了眼男生被撞紅的下巴，微微有點赧然：“那什么……抱歉啊，我腦袋一向很鐵。”

賀銘歸一手提起墻角的包，一手扶著腰，轉(zhuǎn)身就往巷口走。

見他這個樣子，鐘一很過意不去：“你真不用去醫(yī)院嗎？”

賀銘歸腳步未停，聲音懶散：“你給錢嗎？”

鐘一立馬閉嘴，摸了摸吃完早飯只剩下十塊錢的口袋，堅定地?fù)u了搖頭，雖然賀銘歸早就看不見了。

幾分鐘后。

墻頭那個頑強的身影總算坐穩(wěn)了，袁婉覺得為了爬上一面墻，她差點犧牲掉半條命。

“結(jié)……結(jié)束了？”

鐘一眼神哀怨：“你還真是會挑時候上來。”

鐘一抱怨了幾句，然后整個人掛在她肉肉的肩上：“疲憊，我得明天睡到十二點回血。”

“睡到下午三點吧，給你留半小時時間去學(xué)校。”

第二天是她們?nèi)ノ牡赂咧袌蟮降娜兆樱簧险n，只要在四點前去填寫報到材料就成。

高一新生共有十八個班，袁婉在三班，鐘一在一班——唯一一個重點班。

此刻，三樓盡頭的辦公室里正聊得熱火朝天。

“沙老師，你肯定開心壞了吧？今年這個重點班交給你帶，指不定能出多少個名牌大學(xué)生。”靠窗的一個年輕女老師打趣道，其他老師也把目光投向最里面那張辦公桌。

窗臺的綠蘿暴露在日光下，綠得發(fā)亮，一只胖胖的手拿著剪刀修剪黃葉，沙壽紅光滿面的臉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為了表現(xiàn)得不那么明顯，他很刻意地輕咳了幾聲。

“哪里，哪里，就是優(yōu)秀學(xué)生多幾個而已，也有些刺頭。”

花錢走后門進(jìn)來，不學(xué)習(xí)混日子的，簡稱“刺頭”。

沙壽說：“當(dāng)班主任不都一樣嗎，盡我所能教好就行。”他習(xí)慣性拍了拍肚子，上面堆積的肉隨著節(jié)奏很是輕快地晃動了兩下。

“現(xiàn)在的學(xué)生都不好帶。”

“你就偷著樂吧。”隔壁桌的老師調(diào)侃，“聽說你們班這次有兩個……”

門口突然傳來敲門聲，接著是一道清脆悅耳的女聲。

“老師好，我是高一一班的鐘一，來拿信息表。”鐘一說完，瞄了眼在旁邊躲著的袁婉，這孩子賊怵老師，別說是來辦公室了，就讓她單獨跟老師說句話都能腿抖半天。

不過她怎么覺得有點不對勁呢，感覺所有老師的眼睛剎那間都亮了，像是看見金子的那種驚奇。

“快來，快來，表在這。”沙壽從高高的課本里露出兩只眼睛，笑得只剩一條縫了，“我知道你，考第一進(jìn)來的。”

他迎上去，越看越喜歡，這孩子瞧著就機靈。

其他老師翻白眼表示，剛才裝作不在意的人是誰……

鐘一臉都笑僵了，實在受不了這種氣氛，拿了表要走的時候，看見隔壁桌上放的是三班信息表，順手抽了一張。

她把三班信息表塞進(jìn)袁婉懷里：“我看讓你進(jìn)辦公室比進(jìn)鬼屋還難。”

“辦公室比鬼屋可怕多了好嗎？”

“也是……”鐘一順手摟上了袁婉的肩膀，她比袁婉高一點，這么搭著特舒服。

兩個人是打算直接去后門吃炸串的，因為袁婉突然肚子疼，鐘一只好先下樓等她。

鐘一走到樓梯口，發(fā)現(xiàn)前面空地上站了一圈人，都仰著頭對著她身處的這棟樓指指點點。鐘一在人群里搜索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青青！你們看什么呢？”外面太陽太大，鐘一并沒有要出去曬太陽的想法。

人堆里一個皮膚白皙的瘦高姑娘朝鐘一招手：“看樓！”她指了指樓上。

鐘一一驚：“跳樓？！”

“看樓！”

“跳樓？！”

陸青青周圍的嘈雜聲太大了，也沒怎么聽清，稀里糊涂就點了頭。然后她就看見樓梯口的女生愣了幾秒鐘，突然飛一般地往樓上奔。

“她干嗎去？”陸青青嘀咕。

旁邊的女生轉(zhuǎn)過頭來，臉上帶著不屑的笑容：“誰知道，估計是想上樓仔細(xì)看看這個光榮榜吧，她可是鐘一，上面的第一名。”

陸青青退開半步，微微皺眉：“你這么陰陽怪氣的干嗎。”

“你不嫉妒嗎？”蘇遙反問，“你跟她初中都是一個班的，她學(xué)習(xí)態(tài)度怎么樣你不知道嗎？”

她蘇遙明明初中也是年級前幾的優(yōu)等生，但就因為鐘一，幾乎沒有人能記住她的名字。她那么努力，中考卻失誤沒能考進(jìn)文德的重點班，可鐘一卻輕輕松松就能擁有她一直想要的。

蘇遙不信嫉妒的只有她。

陸青青推了推眼鏡沒再說話。

沒辦法，有些人就是老天爺賞飯吃。在她眼里鐘一就是這樣的人，平時基本不學(xué)習(xí)，上課也總是走神和睡覺，但人家就是智商高，隨隨便便都能以全校第一的成績考到這所重點高中。

可她也不討厭鐘一，鐘一熱心腸，遇到不會的題她去問，她從來都沒失望過。

陸青青心里清楚誰是值得交的朋友，她抬頭看了眼自己的排名，什么也沒說就走了。

Part 3

鐘一沖上樓時腦子里想的就是一件事，這也太刺激了！第一天來報到就碰到有人跳樓？到底是因為什么事想不開？

她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往上沖，這棟樓最高就六樓，她跑到頂層，一眼看見了在窗邊站著的男生。

“同學(xué)！”鐘一回憶著在電視劇里看過的情節(jié)，照葫蘆畫瓢，“你先冷靜一點。”

面前的人慢慢轉(zhuǎn)過身來，鐘一不由得呼吸一滯。

世界真小，緣分真奇妙。

賀銘歸站在逆光處，潔白的襯衫被熨得沒有一點褶皺，此刻回眸看了她一眼，眼睛微微睜大，似乎有些驚訝。

想到昨天他還生龍活虎的，怎么今天就在這玩跳樓？難道……被搶的錢真拿不回來了？他是被搶了多大一筆巨款？

“你先聽我說。”鐘一沒時間胡思亂想，也不敢太靠近，離他有三米遠(yuǎn)。

電視劇里都說要勸解輕生的人，需要讓他感覺到溫暖，要解決他的困難，讓他知道自己的價值。

鐘一扯出一個笑來：“錢乃身外之物，為錢所困不應(yīng)該啊！你看街角的老張頭，一年到頭都在大街小巷流浪，不愿意接受別人的接濟(jì)，就喜歡討點剩菜剩飯，再窩在橋洞看星星，人家照樣過得很開心……”

賀銘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鐘一及時住嘴，意識到這并不是個優(yōu)秀的例子。

沒事，她可以換個角度。

“我覺得你長得特別好看，真的……”真的……有點詞窮，雖然說的是實話。

賀銘歸一言不發(fā)地看著眼前的女生，微微瞇起的眼睛里透著一絲迷茫，在鐘一看來，這就是被她的真誠打動了。

鐘一連忙擺手：“別沖動！別沖動！有話好好說。”

賀銘歸其實很想笑，他覺得這個有點蠢萌的女生或許不太正常。

他余光看見樓上的橫幅歪了十五度，根據(jù)條幅長度和高度來算，方嶼辭至少還要向左移十厘米。

鐘一此刻想的是之前在書上看見的另一段話，說想要讓輕生的人打消念頭，需要讓他明白自己還在被人需要著，還在被人愛著。

這個節(jié)骨眼去找賀銘歸的父母肯定來不及了，鐘一吞了口口水，緩緩開口：“我其實喜歡你很久了。從第一次見你……我就覺得你真好看！”

太羞恥了，鐘一扯了扯嘴角。雖然是臨時編的話，但這么明目張膽地說出來，還是讓她的耳尖紅個徹底。

“你難道不是昨天才第一次見到我嗎？”賀銘歸轉(zhuǎn)過身雙手交叉在胸前，露在外面的一小截胳膊顯現(xiàn)出結(jié)實的線條。

鐘一頓了頓，繼續(xù)睜著眼睛說瞎話：“我是一見鐘情。”

低頭想了一下，她及時糾正：“不，是一撞鐘情。”

可能是想起來昨天那段不太美好的回憶。賀銘歸沒回應(yīng)她，伸頭出去看方嶼辭他們在下面把條幅掛好了沒有。

還沒等他看到那幾個人的身影，背上猛然一沉，他被一股力量生生拽得仰面倒下去。快要接觸到地面的時候，賀銘歸一手撐在地上，一手拽過正勒著他脖子的人，換成了他在下的姿勢倒下去。

鐘一的額頭直接撞在賀銘歸的下巴上。

是又撞在了那可憐的下巴上。

她還處于眼冒金星的狀態(tài)，頭頂突然就傳來低沉的聲音：“你跟我的下巴過不去？”很是咬牙切齒。

鐘一猛然抬頭，砰的一聲，頭頂磕在賀銘歸的下頜。

有男生喊賀銘歸的聲音越來越近，鐘一還在迷糊，耳邊乍起吸氣聲。

“什么情況？”方嶼辭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盯著看了幾秒，突然轉(zhuǎn)過身去，“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他四十五度角仰視窗外的天空，接著嘆：“我還這么小，就要承受我這個年紀(jì)不該承受的東西。”

說話間，賀銘歸已經(jīng)把鐘一拎了起來，他說：“你再貧嘴就自己把這些條幅掛完。”

他轉(zhuǎn)頭盯著面前的女生：“這位同學(xué)，我覺得你有必要解釋一下現(xiàn)在的情況。”

結(jié)合方嶼辭的話，鐘一要是還不明白就真成了智商有問題，但她還有些蒙：“你們在掛橫幅？”

“要不然呢？”方嶼辭忍俊不禁。

“我……”鐘一緊抿著嘴，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你怎么不早說？我以為……我以為……”

鐘一沒有哪一刻這么嫌棄過自己嘴笨。

賀銘歸很嫌棄地看著她：“你以為？你以為什么？”

沒等鐘一解釋他又說：“你腦袋不好使我不跟你計較，你以后別在我面前犯蠢了。”他頓了頓，用只有鐘一能聽見的聲音說，“要不然，我手機里還有剛才的錄音，你看……嗯？”

他喉嚨里輕輕發(fā)出一個音，鐘一覺得后背有點涼。

賀銘歸一嗤，揚了揚手中的手機。

他錄音了？他錄音了！錄的是哪一段話，鐘一用腳趾都能想到。

——“我喜歡你很久了……”

“我覺得你真好看……”

慘不忍睹……

鐘一迅速頭腦風(fēng)暴，比較奪手機跟殺人滅口哪一個可行性更大，幾分鐘后她果斷轉(zhuǎn)頭就跑，高一十八個班，她不信還能碰到這人，惹不起，她躲！

方嶼辭看著鐘一差點摔跤的背影笑道：“這個女生，還挺可愛的。”

賀銘歸瞇眼看過去，心道：可不可愛我不知道，傻是真的。

掛完最后一條橫幅，方嶼辭夸張地扭了扭腰，哀號：“我終于掛完了，我的命好苦！”

“早起的蟲兒被鳥吃，這句話你有沒有聽過？你來得太早可不就被老師們逮住干活嗎。”

賀銘歸氣定神閑地下樓梯，不忘抨擊一下方嶼辭的智商。

方嶼辭自知說不過他，換了個角度反擊。他狡黠一笑，故意賣關(guān)子：“我剛剛在外面看橫有沒有歪的時候發(fā)現(xiàn)，這次榜首竟然不是你。”

賀銘歸腳步一頓，他之前沒注意過排名這件事，但當(dāng)時的成績單上他的確是最高分，現(xiàn)在方嶼辭這么一說，他也有些疑惑。

方嶼辭嘿嘿一笑：“準(zhǔn)確地說，是不止你，有人跟你分?jǐn)?shù)一樣，成了進(jìn)校的并列第一。

“好像還是個女生，名字我給忘了。”

“我解釋一下。”賀銘歸突然開口，余光懶散地瞥向身后說得興起的某人，“考數(shù)學(xué)的時候我筆壞了，最后一題沒有算完。”

空氣一時安靜，方嶼辭愣了一下，所以，面前這個大學(xué)神是在較勁嗎？

他憋著笑，清了清嗓子：“其實……我聽說，那個跟你并列第一的女生在考政治的時候睡著了。”

賀銘歸：“……”

兩人下了樓，方嶼辭直奔網(wǎng)咖，他自知自己不是塊學(xué)習(xí)的料，自然及時行樂才是他的宗旨。

賀銘歸從不加入他的娛樂活動。

他從車棚把自行車推出來，沒騎上，反而慢悠悠地往校門口推。

主教學(xué)樓前還有不少人在看光榮榜，賀銘歸想起之前方嶼辭說的那個跟他并列第一的女生，下意識抬頭看過去。

鐘一。

這兩個字像是被施了魔法般，讓賀銘歸輕輕念出了聲。

正在出校門的鐘一狠狠地打了一個噴嚏。

她本來是跟袁婉約好，填完報到資料就去學(xué)校后隔了兩條街的繁華商業(yè)街買點教輔資料的，但袁婉估計是真吃壞肚子了，腳步虛浮，臉色蒼白，只好先回家休息。

鐘一問她要不要人陪，袁婉托孤似的眨了眨眼睛：“猴哥，朕的教輔資料就交給你了，我也能放心回家了。”

鐘一唯一服氣的是她給人起外號的速度，才幾次就能把“猴哥”這兩個字叫得異常順嘴。

她常去的一家書店就在街口，老板一見她，熱情地打了招呼。

“來了？”

“來了。”鐘一左右看了看，“老板，有沒有什么最新的試卷”

老板眼睛一亮，說著就往里面的書架走去。

“還真有一套，前幾天才進(jìn)的，里面的題都是競賽類型的題目，那些S大、C大等名牌大學(xué)的教授聯(lián)合出的。”他仔細(xì)找了一遍，“欸？我記得還剩一套的。”

老板問了店員，店員指了店門口，有點抱歉：“最后一套剛剛被一個男生買走，前后不到三分鐘。”

說不失望是假的，鐘一下意識嘆了口氣。她上一次用教輔資料還是兩年前，她爸媽看好多家長都去搶校門口賣的中考寶典，一時跟風(fēng)也去買了一套。拿回家后鐘一只翻了一遍，就找出了上十道錯題。

秉著“打擊盜版，人人有責(zé)”的原則，鐘一義無反顧地去舉報了。

自那之后，她就對鐘爸鐘媽千叮萬囑，別再去跟風(fēng)買教輔資料了，你們閨女不需要啊。

說是這么說，但有挑戰(zhàn)性的題目對于鐘一來說吸引力絕對足夠大。

鐘一本來想去另一家書店看看的，突然想起來還要幫袁婉帶一套資料，她左挑右選，買了一套中等難度的題。

難度要是再大那么一點，袁婉估計都會天天抱著她的胳膊問題目，那就相當(dāng)于給她自己買的了。

劃不來，劃不來。

去最近的一家書店還要穿過商業(yè)街，今天正是周日，街上人頭攢動。鐘一擠在人流中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一開始還能慢慢往前挪，到最后挪都挪不動了。

她踮起腳拍了拍前面那個個子高的大叔：“叔，前面咋回事啊？咋不走了？”

“嗐！商場開業(yè)在做活動，活動對象僅限學(xué)生，看到前面那一大塊白板沒？上面有道題目，解出來有獎。”

“那解出來不就完事了嗎？”

“這不是解不出來嗎！”

鐘一伸長了脖子，勉強能看見白板的尖角，旁邊站了一圈穿著校服的學(xué)生正在草稿紙上奮筆疾書，看這陣仗，獎品應(yīng)該挺豐厚。

鐘一搖了搖腦袋，獎不獎品的不重要，主要是她得過去啊。

她仗著自己小巧，輕易就鉆到了最前面。

白板上就有一道題和一個復(fù)雜的幾何圖形，鐘一把題目默讀了一遍，輕輕啊了一聲：“還要用微積分啊。”

“看來你不傻啊，還知道微積分。”

耳邊倏然傳來一道很熟悉的聲音，這聲音明明擁有極好聽的音色，語氣卻極欠揍。鐘一太陽穴處狠狠一跳，用余光瞥見了那人的白T恤。

見女生趕忙用手遮住了側(cè)臉，賀銘歸覺得有點好笑，事實上他也的確笑出了聲：“從我的角度看，你光遮側(cè)臉估計沒用，當(dāng)然，你要是多長兩只手可能還能遮全了。”

鐘一干脆“破罐子破摔”，轉(zhuǎn)過頭直視賀銘歸的雙眼，下一秒她的目光就被他手中提著的塑料袋吸引了。準(zhǔn)確地說，是塑料袋里的一本資料。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之前老板說的資料名就叫“題王”。

“能解？”

“啊？”鐘一回過神來，看見賀銘歸朝那塊白板揚了揚下巴，“這道題你能解嗎？”

鐘一翻了個白眼：“關(guān)你什么事？”

她眸色一閃，頓了頓，“跟我比比？”

賀銘歸饒有興趣地點點頭：“比什么？”

“就這道題的解題速度，我要是贏了……”鐘一指向他身側(cè)，“你把這本資料給我。”

說來也怪，她都不知道對方的名字，可脫口而出的比賽竟然是比解題速度，就像……她一開始就知道他能解出這道題一樣。

想到這，鐘一才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有點強人所難了，可那方賀銘歸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

鐘一松了一口氣，兩個人默契地站在白板前，既沒有去拿板前的紙筆，也沒有出聲念題目找解題點。兩個人就像入定了一樣，一動也不動。

過了大概五分鐘，后面有學(xué)生想來試試，見前面堵了兩個人不免有些不滿。

“你們要是解不出來就讓讓，在這堵著算怎么回事？”

鐘一這才動起來，她拿起筆在紙上本來就有的圖形上畫了一條輔助線，接著又沉默半晌。

“12.35”

“12.351”

雙方幾乎同時開口。

鐘一不可置信地看向賀銘歸，悄悄又心算了幾步，第三位小數(shù)的確是1，但是……

“你怎么算出來的？”她還是沒忍住問出了口。

心算是她的強項，饒是這樣，也算得很費勁，不得不畫了輔助線來計算。可面前這人不僅是純心算，還比她多算了一位出來，計算量多了不止一點。

鐘一罕見地有了一絲挫敗感，除此之外，隱隱有點興奮。

賀銘歸在看她畫在紙上的輔助線，聞言抬了下腦袋，視線卻沒離開過紙面。

“怎么解出來的？”他“哦”了一聲，一本正經(jīng)地說，“由題意可得。”

鐘一：“……”

賀銘歸突然開口：“你的解題思路也挺有意思的。不過很可惜，還是我贏了。”

“不是……憑什么啊？！”

鐘一氣急敗壞，差點原地蹦起來，為了保證公平，他們還特地去找了活動舉辦方，結(jié)果舉辦方給出的答案是12。

他們哪一個算出來的都比這個答案要精確，自然誰也不服誰。

兩個人在大街上大眼瞪小眼，似乎是在進(jìn)行一個“誰先眨眼誰就輸”的游戲，鐘一眼睛都瞪干了也沒轉(zhuǎn)移視線。

“我不跟你爭。”賀銘歸先閉上眼，修長的手指按在眉心輕揉著，另一只手把塑料袋遞了過去，“這本資料送你了，不過我看了，里面的題難度其實也就一般般。”

他頓了一下，“我估計，你做剛剛好。”

“我有被羞辱到！”

鐘一抱著資料就要去理論，賀銘歸已經(jīng)跨上了自行車，很瀟灑地背朝她擺了擺手。

回家的路上鐘一越想越覺得不對勁，直到家門口她才一聲驚呼，為什么她要拿這本破資料當(dāng)賭注？！錄音呀！那才是那個人手上最有價值的籌碼！

下期預(yù)告：

鐘一驚喜地發(fā)現(xiàn)，抓著自己把柄的同學(xué)竟然是學(xué)神賀銘歸，她正準(zhǔn)備找賀銘歸一較高下，結(jié)果二人都被班主任叫去了辦公室。

“班長沒確定之前，軍訓(xùn)負(fù)責(zé)人總要先選出來。”班主任說完，叢抽屜里抽了兩張卷子出來，“這兩張卷子是入學(xué)考試的B卷，你們倆拿回去做，誰得分高一點誰暫時來當(dāng)軍訓(xùn)負(fù)責(zé)人。”

結(jié)果第二天，班主任收到了兩張空白試卷……

（下期連載詳見《花火》7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