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 蔡曉臻

“待我成塵時,你將見我的微笑……”這是打在電影《八佰》開場的一句話。《八佰》講述了1937年淞滬會戰期間,史稱“八百壯士”的中國國民革命軍第三戰區88師524團的一個加強營,固守位于上海市原閘北區南部、蘇州河北岸的四行倉庫,阻擊日軍的故事。電影中租界里的人們見證了保衛戰的始末。但是還有一位不會講話的見證者,它也親歷了四行倉庫保衛戰的始終,見證了上海的歷史。這個見證者就是——蘇州河。蘇州河,它不僅僅是一條河流,它還連接著上海的過去、現在和未來。
蘇州河發源于太湖,曾經是上海通往江蘇南部的主要水上交通線和上海市區重要航道。《后漢書·左慈傳》中有“所少吳淞江鱸魚”,因此人們以此為據,認為蘇州河原名吳淞江。在明代以前,蘇州河比黃浦江寬闊浩蕩,橫貫上海與江南各繁華區域,是上海地區最重要的航道。蘇州河之名,始于19世紀中葉上海開埠后,部分愛冒險的外國移民由上海乘船而上,溯吳淞江直達蘇州,就順口稱其為“蘇州河”。到1848年,上海道臺麟桂在與英國駐滬領事簽訂擴大英租界協議時,第一次正式把吳淞江寫作了蘇州河。由此開始,“蘇州河”之名逐漸流行。所以直到今天,蘇州的上游還稱作吳淞江,而下游黃浦江匯入長江的交匯處還叫吳淞口。
蘇州河沿岸是上海最初形成發展的中心,催生了幾乎大半個上海,后又用100年時間成為搭建國際大都市上海的水域框架。遠在上海建縣以前,蘇州河就已經在上海及周邊地區的經濟生活中發揮重要影響。
公元219年,孫吳政權在現上海青浦區白鶴鎮一帶吳淞江南岸建造“艨艟巨艦”(大型船舶)青龍艦,帶起一座發達的經濟中心城鎮青龍鎮。唐天寶年間,青龍鎮已因“依海枕江,襟湖帶浦”而逐漸興盛,成為蜚聲海內外的重要對外貿易港口。
到了北宋致和年間,各方達官顯要、蕃商巨賈、文人墨客紛紛到此游歷、居住,盛況“可與南宋京城臨安相媲美”。青龍鎮的繁榮,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吳淞江。先進的造船技術和龐大規模,發達的海上貿易、頻繁的商貿活動及因此而生的完善的市舶制度和嚴格的交易規則,快捷的交通和豐富的信息,甚至連以酒樓、戲樓、茶樓為代表的休閑經濟也已繁榮一時。這些都為早期水岸經濟的繁榮、海派文化的形成與傳播,奠定了良好的基礎,也為近現代上海成為國際經濟、金融、貿易、航運中心,注入了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

盡管元代以后吳淞江水勢漸為黃浦所奪,經濟文化重心也由位于河中游的青龍鎮轉向下游,但圍繞蘇州河岸展開的經濟活動經久不衰且愈益發達。眾多志書記載,從19世紀初至20世紀30年代的一個多世紀中,蘇州河一直是上海通往臨近城鄉的主航道。主要原因當然是當時的陸路運輸網絡遠不及水路發達和便宜,大量的消費品、燃料和工廠原料、成品,都需依靠水運。上海近代最早的修造船、面粉、棉紡織、絲織、化工、冶金機械,甚至水電煤器具的加工廠,都陸續出現在蘇州河兩岸。自明代中國近代民族工商業萌芽時期開始,蘇州河濱河地區就成了上海乃至江南一帶新一輪經濟發展的領頭羊。
19世紀中葉上海剛剛開埠的時候,沒有什么可供出口的物產,要弄到絲綢、茶葉、瓷器、土布,都要深入到內地。此時,“蘇州河”就發揮著巨大的作用,它可以進入蘇州,又和大運河相連,這樣就聯通了五湖四海,是上海成為“萬商云集”的地方。開埠以后,在上海的城市化進程中,由于蘇州河突出的航運地位,蘇州河開始了航運發展的“黃金時代”。在此期間民族內河輪運企業大量涌現,輪運航線廣泛開辟。蘇州河為上海的城市化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誰也沒有想到,給上海帶來如此繁榮、富庶的清澈蘇州河,竟然也會像世界上眾多城市的河流那樣,開始遭受只求經濟發展而不顧環境污染所帶來的后果!
隨著近代工業經濟全面進入、城市人口迅速膨脹,20世紀初的蘇州河逐漸變成了一條納污藏垢之所,水質迅速惡化。史料記載,自1920年開始,蘇州河部分河段第一次出現“黑臭”現象。1928年,閘北自來水廠迫于水質不佳而遷往黃浦江。上世紀70年代,蘇州河黑臭迅速擴展,魚蝦漸趨絕跡,黃渡一帶最后一批專業漁民棄船上陸。1978年測量,上海市區河段蘇州河水質已全面劣于五類,化學需氧量、氨氮、總磷、重金屬等含量,全面超過國家標準;河中生命基本絕跡。

上海一度作為重要產業的紡織、造紙、電鍍、建筑等產業,恰恰都是嚴重的污染源。而按上海市合流污水一期工程(即蘇州河合流污水工程)的評估報告,蘇州河干流和六大支流每天納入的污水總量一度高達170至200萬噸。即便1993年底合流污水一期工程通水之后,由于截污范圍不夠、配套納管工作未能跟上等原因,加上上游禽畜養殖場大量增加,每天直接間接排往蘇州河的有害污水仍至少有百萬噸之巨。當時的蘇州河上,每天至少有3000多艘運輸船,通行、停泊在蘇州河及其主要支流上。許多陳舊船只的動力系統排放的油污極其嚴重,近萬人的生活垃圾和污水“就地排放”,因航船超載或航運事故等撒落在河中的化工、建材原料等物數量也相當大。
城市建設過程中出現的不少新污染,如沿岸工地因普遍把汽錘打樁改為鉆井攪拌灌注樁后產生的大量建筑泥漿,往往被一些不法工程承包商,唆使工人暗暗排進通河的下水道。有的甚至把大量建筑泥漿直接、間接地傾倒在蘇州河,給已遍體鱗傷的“母親河”身上再加上重重一刀!
正是這樣歷史形成、長期存在的諸種污染源,宛如一群“殺手”,活活把蘇州河這條上海的“母親河”逼上了“生態絕路”。這一認知,經過媒體的及時傳播,獲得了當地社會的某種共識,也成為了從1985年開始,由上海市委市政府直接領導的規模空前的診治、拯救蘇州河行動的依據。
“一定要把蘇州河治好”,這是上海歷屆市委市政府的決心。1988年8月25日,總投資數十億元的蘇州河合流污水一期工程拉開序幕。上世紀90年代中,上海市政府下決心“以治水為中心,全面規劃,遠近結合,突出重點,分步實施”的方針,對蘇州河進行綜合治理,于1996年、2003年、2007年接連啟動了上海開埠以來最大的環境治理工程——蘇州河環境綜合治理工程一期、二期、三期工程。
蘇州河綜合整治得到了黨和國家的大力支持,各地政府和民間機構也紛紛為上海整治蘇州河出謀劃策,并從資金、技術等方面給予了援助。
近20年間,隨著各項工程的陸續推進和相關管理措施的逐一落實,蘇州河無論是河水水質還是水面、岸堤和沿河區域景觀都出現了巨大的變化。
從以前的一河黑水、一河臭腥,到2001年底“蘇州河干流水域基本消除黑臭”,再到目前河水中出現多種微生物和魚類、河堤水線形成環帶狀苔蘚、蕨類、雜草群落(有生態學家認定這是“蘇州河生命體征穩定復蘇”的標志),上海人民為挽救“母親河”所作的巨大努力,確實已收到顯著的成效。一度瀕危的蘇州河生態系統,現在確實可說已進入“復活”階段。
近年來,沿岸居民直接享受到蘇州河環境改善帶來的諸多好處,他們對蘇州河水質、河面、岸線環境越來越珍惜,主動參與護河活動的人數越來越多。
上海市其他地區居民和當地大專院校師生、建筑師、藝術家們也普遍關注蘇州河治理與環境保護——莫干山路50號(原春明紡織廠)瀕河老建筑群,具有較高歷史文化價值,卻一度面臨被平毀搞房產開發的命運,上述人群通過各種途徑向有關方面緊急反映、呼吁。
這些人群對母親河文化的殷切情感和急迫呼聲,深深打動了有關部門領導,最后,莫干山路50號與它相鄰的原阜豐機器面粉廠、福新面粉廠部分老建筑一起都得到了有效的保護,現已“華麗轉身”為一座大型的M50創意產業園區,成為遠近聞名的水岸老房舊貌不改、作用全新的典范。
如今,蘇州河吳淞江航道為上海市區經濟建設和城市安全運行(垃圾運輸、城市防洪等)發揮了重要作用。為貫徹執行城市生態文明建設和創新驅動、轉型發展戰略,2010年上海世博會期間及以后,禁止貨運船舶從黃浦江進入蘇州河,同時禁止貨運船舶在黃浦江至真北路橋航段航行,真北路橋至泗江口航段采用貨運船舶西進西出的通航管控措施。
2017年底,經過三輪整治的蘇州河進入第四期環境綜合整治,其最終目標是,到2020年蘇州河干流消除劣Ⅴ類水體,支流基本消除劣Ⅴ類水體,水功能區水質達標率不低于78%,2021年支流全面消除劣Ⅴ類水體。此外,在堤防、航運、生態方面也有一定要求,干流的堤防工程全面達標、航運功能得到優化、生態景觀廊道基本建成。
2018年,上海市委副書記、市長應勇調研蘇州河環境綜合整治四期工程時指出,要進一步加強上海生態環境保護,按既定目標推進蘇州河環境綜合整治四期工程,加強污染治理,提升防汛能力,推進兩岸公共空間貫通,成為帶動區域經濟高質量發展的引領工程,把蘇州河打造成安全之河、生態之河、景觀之河、人文之河。
蘇州河整治后將更好地服務上海市民生活,屆時將形成大都市的濱水空間示范區,水文化和海派文化的開放展示區,人文休閑的自由活動區,為最終實現“安全之河、生態之河、景觀之河、人文之河”的愿景奠定基礎。
2020年年底蘇州河將實現從外白渡橋至外環線總長約21公里、兩側合計42公里岸線的公共空間基本貫通開放,涉及黃浦、虹口、靜安、普陀、長寧、嘉定等6個區。普陀區市政管理中心的顧愉曾參與蘇堤春曉貫通項目,他向記者介紹,當地居民的幸福感有比較明顯的提升,打通河岸之后他們可以走得更遠,活動空間得到很大擴展。區里會定期舉辦蘇州河文化節,在這片水域舉辦龍舟比賽。黃浦江和蘇州河是上海的兩條母親河。按照定位不同,黃浦江沿岸為全球城市發展能級的集中展示區,蘇州河沿岸則為特大城市宜居生活的典型示范區。要實現蘇州河沿線42公里公共空間在2020年年底貫通,任務并不輕。“一年之內完成任務還是挺繁重的,我們希望得到居民的理解,把工作要做得再細一點,可能居民接受過程會稍微長一些,但是我們有信心。”42公里公共空間貫通只是蘇州河沿岸發展的第一步,按照上海《蘇州河沿岸地區建設規劃》的設計,在不遠的將來,這些公共空間會把人們與這條久違的母親河拉得更近,讓人們的生活充滿新的亮點。
程乃珊說,“‘家里望得到蘇州河’成今日上海人擇居首選之一。‘看得到蘇州河’成為一個眾人追逐的上海夢,成為優質生活的標志。蘇州河寵辱不驚,仍是不緊不慢地流著,猶如一位歷經辛勞終于守到子女成才的母親,她仍一面絮絮地述著上海的故事,一面猶微笑著,寬恕了過往對她曾經的不公和忽略,張開懷抱歡迎她的子民,像還鄉一樣再回到她的身邊。”
城市因河流而美麗,河流因城市而多情。縱觀蘇州河兩岸,如今已成為上海近代民族工業發展史的最好見證。近一個世紀以來的傳說、故事、記憶都堆積在這里,使它成為一條內涵豐富的河。蘇州河雖然不會說話,但它卻親歷了中國被侵略、被奴役百年的屈辱歲月,也見證了中國由衰到盛的偉大復興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