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絲
從舊書市淘到一本舊書,扉頁上寫有“書即情人,絕不外e借”八個字,其情境頗令人遐思。我總忍不住去想原主人是怎樣與自己的“情人”離散走失的。搬家了,還是畢業了?我甚至能想象出那種“君居淄右,妾家河陽”,不得不與情人依依惜別時淚眼婆娑的情形。
意大利作家安伯托·艾柯說:一個人書架上的書,就是他/她經歷的一部分——很多人閱讀的時候,會把自己的感情和意志投射到書中,一旦建立起了情感上的依戀,即使書中的虛構人物是生活在幾百年前,幾萬里外,也會感覺與現實里的自己非常親近。就像《聊齋》里主動薦枕侍寢的狐仙,書中的“顏如玉”也是召之即來,但又不會在公共場合同時出現,給人帶來現實困擾,能夠滿足讀者心理上坐享“齊人之福”的意愿。
周作人和錢鍾書都認為,向外人展示自己的書架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緣于每一本寄托過主人美好情感的書,都是一個紙質的情人,是隱秘關系的一部分,如同金屋貯嬌的美嬌娘,只適宜在私密場合與自己打情罵俏,而不能拿出來娛樂公眾。民國出版家張靜廬,不論書價多么昂貴,都必定自己花錢買,即使圖書館里有,或有朋友愿意借閱,他都不要。一個人若是把書視為情人,看到別人蘸著口水翻閱同一本書時的不堪感覺,絕不亞于目睹戀人被惡少用手指勾著下巴調戲。

從不同的紙質情人,還能洞察一些諸如個人喜好的私密之事,甚至能夠關涉到一個人的家庭幸福。我曾到一個熟人的豪宅參觀,各處都很考究,但最讓我嘆服的是有兩間書房,他和太太各不干涉。我猜想他一定是從好萊塢電影《姐弟戀》里,凱瑟琳· 澤塔瓊斯看到自己的小男友臨睡前看的書是《哈利·波特》當場崩潰的情節受到了啟發。畢竟沒有誰會想讓老婆知道,自己的書架上有大量的情色小說。
但是,生活中總少不了妥協和遷就,讀者與紙質情人的關系就像現實里的婚姻,既有蜜里調油,也有熬不下去要離婚的時候。美國專欄女作家瑪麗娜·本杰明與前夫結婚后,前夫看到她的書房藏書,當即賭咒發誓,如果是在婚前看到,他絕對不會愛上她。后來,瑪麗娜·本杰明嫁給了一個英國人,從紐約搬家到蘇格蘭。她吸取了第一次婚姻的教訓,不想讓丈夫從她的藏書接觸到另一個自己。于是,她只是把衣服、家具、藝術品和裝飾小擺件托運到蘇格蘭,所有的書都留在了紐約。
社會學家說,人類是天生的情種,喜新厭舊是無可更改的自然屬性。但與現實戀情不同的是,讀者與紙質情人分手的過程要平和得多。畢竟紙質情人能夠嚴謹恪守秘密,被人逐漸冷淡或悄悄放棄,那些曾經寄宿于書中的情感和記憶,從此就不會再有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