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種子脫水談起

崔華威

和人一樣，植物種子也想“延年益壽”。

種子的壽命通常指種子群體在一定環境條件下保持生命活力的期限，也就是種子能存活的時間。比如，小麥種子、水稻種子、玉米種子，其壽命一般為3年～15年。

種子通過什么方式“延年益壽”呢？一般的種子，成熟時會在母株上主動脫水——將自己由“水靈靈”變成“干巴巴”，這種脫水操作可以顯著延長種子壽命，提高存活率。其中道理不難理解，把水靈鮮嫩的種子直接埋進土里很容易腐爛霉變。

這一現象啟發人們對收獲后的種子繼續進行脫水，進一步延長其壽命。在種子脫水的過程中還有一個驚人的規律，即“哈林頓通則”：在一定范圍內，種子內的含水量每降低1%，其壽命會延長1倍。如果技術得當，一些種子的含水量降至5%時還能再脫水，這種方法被稱作“種子超干處理”，此時“延年益壽”的效果更為可觀，比如，在20℃時將芝麻種子的水分由5%降到2%，其壽命會延長40倍。

說到“脫水”，很多人會想到科幻小說《三體》。為了應對極端高溫和嚴寒，“三體人”進化出了“脫水”神技，環境惡劣時脫水成一張張干皮囊卷起來儲存，等環境變好時，再集體浸泡蘇醒。

那么，人類可以“脫水”保存嗎？可以實現祖先們“遍尋仙山，苦煉仙丹”都未能實現的“永生”夙愿嗎？

20世紀初，科學家在低等動物水熊蟲身上，發現了類似于“三體人”的“脫水”技能：完全風干保存10年的水熊蟲，泡在水中馬上就能復活。今天，研究人員已能利用類似的原理，將難以保存的人類血液，脫水成干燥的“粉末”，當需要使用時重新補水。既然血液可以脫水，其他器官的脫水便存在可能性。也許未來人類真的可以像“三體人”一樣脫水成干皮囊，進而“超越時間”。

以上是生物層面的“脫水”以求永生，遺憾的是該領域的科研進展很慢。但是，人類在非生物層面的“脫水”研究進展，要用“突飛猛進”來形容。非生物層面的“脫水”永生，其實就是利用人工智能，將心靈從碳基變成硅基，以無機生命代替有機生命——人徹底成為“機器”。想象一下，當你的知識、思想、情感、經歷等被完全內置于芯片，而芯片又有著環境感知、自我進化、迭代成長等功能時，它是不是已經無限接近你本人而且得以永生？

如果你對硅基生命缺乏信心，想想這個事實：在最顯人類智力的競技比賽——圍棋中，人類已不是芯片的對手。現在的程序算法，早已不是函數、矩陣那么簡單，而是完全模仿人類大腦神經細胞的人工神經網絡。

對植物種子而言，壽命超過15年，就被稱作“長命種子”;而像楊樹、柳樹之類的“短命種子”，壽命通常只有一周。對人類而言，其實在遠古農業社會里，至少有1/3的人無法活到20歲。但是到2019年，在世界人均壽命排名前28位的國家，人類的平均壽命已經超過80歲。

“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對在10萬年前便已躍居食物鏈頂端的智人而言，“貪心”是我們的本性。無數個夜晚，我們的靈魂都從床上蹦起，一遍遍對著明月高歌“無敵是多么的寂寞”。

技術很誘人，但永生會帶來巨大的倫理問題。學者赫拉利曾在《人類簡史》一書中警告：“永生的出現將導致人和人之間根本性的不平等。”因為，新技術剛出現時通常成本高昂，只有特權階層或富人才能享用。假如一個富人和一個窮人同時得了癌癥，富人可以選擇“脫水”，等以后醫學攻克癌癥時，再浸泡蘇醒治療;窮人卻只能等死，同時還要眼睜睜地看著病友“脫水”不死。

講到這里，我想起阿城的《常識與通識》，書中寫道：“衰老基因已經找到了，但是你真的愿意活到500歲嗎？尤其當環境條件使你痛苦時，你愿意活受500年的罪嗎？”阿城對商業社會始終保持著一份警惕，他猜測：“以商業常識來判斷，沒有人傻到等法律宣布允許復制人之后才開始復制人。”

阿城的大膽猜測讓人不寒而栗。時至今日，科技這個巨人越跑越快，快到只可見揚塵、難望其項背，快到人類靠想象也很難追上。智人似乎再跨一小步就能進入“神”的境界，獲得“永生”，但是，獲得“永生”之后的智人，還是人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