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京語言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

濠梁觀魚是《莊子》秋水篇中一個有名的故事。
莊子與惠子一道在濠水的橋上游玩。
莊子說:“白鰷魚悠哉悠哉地游來游去,這就是魚的快樂啊!”
惠子說:“你不是魚,怎么知道魚的快樂?”
莊子說:“你不是我,又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魚的快樂?”
惠子說:“我不是你,當然不知道你;你也不是魚,所以你不會知道魚的快樂,這是完全可以斷定的。”
莊子說:“請把話題從頭說起吧。當初你說‘你怎么知道魚的快樂’這句話,就是已經知道了我知道魚快樂才來問我的。我來告訴你:我是在濠水的橋上知道魚的快樂的啊。”
莊子與惠子的“濠梁之辯”是一個討論認知與審美關系的對話。在是否知道“魚之樂”的問題上,莊子是“可知論”,惠子是“不可知論”。表面上,惠子“不可知論”層層推理,邏輯嚴密。但是,這些不是“濠梁之辯”的真意所在。是否知道“魚之樂”,在莊子看來,實際上是人與自然、人與物是否能夠彼此交融的問題。莊子以一種審美的心靈通道來通融于自然萬物,在觀賞中感知了“魚之樂”,而惠子的“不可知論”則否定天人、物我之間的通融,他是從純認知的角度來看待一個屬于審美的問題。“魚之樂”的命題,充分顯示出莊子哲學是一種重視生命體驗、感悟思維和審美能力的哲學,這在我們的藝術學習中十分重要。
我曾多次說過,中國書法有四個方面的屬性:技法屬性、審美屬性、人文屬性和哲學屬性。技法問題解決之后,重要的就是后面三個屬性的問題,現在人往往重視不夠。“濠梁之辯”實質上就是討論這方面的問題。藝術上的很多問題是不能量化的,需要感悟,需要體驗,需要用心來點燃藝術之光,探求藝術之源。“魚之樂”其實就是藝術之樂,書寫之樂。
《莊子》至樂編中還有一個故事。
從前,有一只海鳥停落在魯國都城的郊外,魯國國君把它迎進太廟里,大擺酒宴,為它奏《九韶》之樂,備上牛、羊、豬三牲供它享用。海鳥卻目眩心悲,不敢吃一塊肉,不敢喝一杯酒,三天就死了。
莊子感慨魯國國君的這種做法,是用供養自己的方式來供養鳥,不是用供養鳥的方式來供養鳥啊!
在莊子看來,事物的特性也就是自身之性、自然之性。違背自然之性,把人的愿望意志強加于他物,就會扼殺物的生命。魯侯以養己之道對待海鳥,全然不顧鳥的自然習性,結果奪取了它的生命。就像魚兒離不開水,在水中才有“魚之樂”。莊子通過這些故事強調藝術之美要依循自然、尊重物性,這樣才能真正體驗到這種美。我們在學習書法的過程中,要遵循書法的規律,感知書法之美,如果違背了藝術規律,這種創作是沒有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