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據(jù)時期福建書畫家在臺灣望族庭院中的丹青交游

◇ 翁志承

1895年至1945年日本殖民統(tǒng)治臺灣時期（注：1895年至1945年為日本殖民統(tǒng)治臺灣時期，統(tǒng)稱日據(jù)時期或日治時期，本文選用“日據(jù)時期”表述），隨著殖民統(tǒng)治在臺灣的進一步穩(wěn)固，日本殖民政府基本上已把臺灣改變成一個可以在國家體制內(nèi)掌控的殖民地區(qū)，并企圖在文化層面上切斷臺人在文化認知上與大陸的聯(lián)系，將臺灣變成日本的一部分。于是臺灣總督府下令禁止開設漢文書房，禁止臺人學習中文等一系列政策，迫使臺人在文化認同上向日本文化靠攏。在美術上，殖民當局企圖斬斷臺灣人民與大陸世代相傳的文藝命脈。他們引進培植東洋畫和西洋畫，排擠遏制傳統(tǒng)中國畫，尤其是殖民當局在新式圖畫課教育中的日本化傾向和當局操縱下的“臺展”“府展”等一系列新美術政策，都成為扼殺臺灣傳統(tǒng)中國畫發(fā)展的直接兇手。由此，在臺灣綿延三百余年的傳統(tǒng)中國畫無奈在殖民統(tǒng)治的重壓下，在歷史傳承與現(xiàn)實裂變的交織困境中蹣跚前行。

此刻海峽西岸的福建正活躍著一批書畫家群體，他們其中的一部分通過多種渠道渡海入臺傳道授藝，積極與東岸的臺灣同道廣交墨緣、同聲相和，在特殊的歷史時期，在自覺或不自覺中與臺灣畫家共同承擔起傳承傳統(tǒng)中國畫文脈的職責。其中臺灣社會士紳望族所構建的府邸庭院成為閩臺兩地往來畫家交游互動的重要場所。

臺灣社會中形成的士紳望族雖然其文教根底各有不同，但都提倡儒家文化，樂于雅集名士，比較重視后代及族人的文化教育。臺灣雖然系政治文化上的邊陲移民社會，然而不少土豪或富商在家產(chǎn)豐足后，往往樂于延攬福建的文人及書畫家至家中擔任教席，以教育家庭子弟換取鄉(xiāng)紳形象。有的官宦富豪人家自設學塾以培養(yǎng)自家子弟，甚至不僅局限于家族內(nèi)部子弟親戚的相互帶動影響，常常提供優(yōu)越的條件設備，招攬集合本地或外地的文人墨客，匯集于園內(nèi)交游酬唱，以詩文書畫相和風雅一番，這在當時已成為風氣。

日據(jù)時期，閩臺兩地書畫家的交游酬唱離不開這種以臺灣社會望族巨室為人際關系樞紐的社會形態(tài)的支撐作用。臺灣社會望族名門的積極參與，招徠書畫人士并為之提供薈萃之所，為閩臺兩地畫家的往來交游構建了重要的平臺。毫無疑問，這些名門望族的府邸庭院、私家書院、學塾等空間，就成為福建畫家入臺并與臺灣畫家筆墨交游的重要場所，如新竹鄭家的“北郭園”、新竹林家的“潛園”和臺北大龍峒陳家及板橋林家花園等都成為臺灣日據(jù)時期閩臺畫家往來交游互動的理想俱樂部。

李霞的臺灣女弟子范侃卿玉照

一、新竹“北郭園”與“潛園”中的丹青磨礪

臺灣新竹鄭家成為士紳家族，在于鄭用錫于道光三年（1823）得中進士，成為名副其實的“開臺進士”，鄭家的社會地位也就隨之急遽上升。鄭家的家學歷來注重傳統(tǒng)儒學之風，并蔚為家風。鄭用錫中進士后，于金門修建鄭氏家廟，又在新竹新建進士第、春光第，并于進士第前興建“北郭園”，以作為官紳應酬及頤養(yǎng)天年之用。此后鄭用錫有親朋、師生、商業(yè)往來的賓客或有官場結(jié)交的官員幕客紛紛聚集園內(nèi)，經(jīng)常性的文人墨客酬唱吟敘、舞文弄墨形成了“北郭園”內(nèi)集體交游創(chuàng)作之風氣。

受殖民統(tǒng)治的時局影響，鄭家“北郭園”曾一度沉寂，后經(jīng)“北郭園”主持人鄭神寶（1881—1941）重修，增筑庭院，“北郭園”又逐日恢復往日賓客往來不斷、文人揮毫丹青交游酬唱的情景，維系著鄭家在新竹地區(qū)的文藝龍頭地位。

鄭神寶（曾被推舉為臺灣竹社、瀛社、桃社等聯(lián)合詩社的副會長。鄭亦擅書法，為新竹書法家，書法法度仿效前期來臺的福建書畫家呂世宜風格，能得其風貌）秉承家學，熱心文教事業(yè)，又工詩擅隸篆，喜與書畫人士結(jié)交，曾任“新竹益精書畫會”會長，積極參與書畫活動，與由閩渡臺畫家李霞、吳芾等人多有交誼。

福建畫家李霞抱琴獨立圖

1928年，福建畫家李霞挾藝東渡臺灣。李霞弟子黃羲私人筆記中記載：“1928年秋九月承藝師李霞先生介紹同行前往臺灣，由新竹縣肖像畫家胡某泉接待，后居住在新竹縣北郭園鄭神寶先生家。”因此可知，李霞當年曾寓居新竹鄭家“北郭園”。李霞來臺時其藝術風格已經(jīng)成熟，而且聲名在外，自然受到鄭家的禮遇與款待。1929年8月，李霞受邀參加了由鄭神寶主持的“新竹益精書畫會”舉辦的“全臺書畫展覽會”，被聘任為審查委員，展出作品數(shù)幅。此次畫展恰是為了反對殖民當局官辦“臺展”打壓傳統(tǒng)文人畫而主辦的，鄭神寶時任“新竹益精書畫會”會長之職，他主催“全臺書畫展覽會”，廣募全臺名家作品八百余件，匯集一堂，以新竹女子公校為會場，展出五日。此次活動被稱為日據(jù)時期臺灣傳統(tǒng)書畫最大規(guī)模的展覽。

李霞在臺期間以鄭家“北郭園”為基點與當?shù)氐臅嫾壹笆考澖涣髑写璁嬎嚕诋數(shù)貢嬋τ幸欢ǖ挠绊懪c啟示。正如臺灣歷史博物館于2007年在臺灣舉辦“李霞的人物畫展”中評價道：1928年李霞曾來臺寓居兩年，他與新竹地區(qū)藝文人士往來密切，擔任“新竹益精書畫會”舉辦“全臺書畫展會”審查委員，在臺中新富町還舉辦過畫展。他為日據(jù)時代臺灣趨漸萎靡的中國傳統(tǒng)繪畫注入一股新的活力。

陳湖古 陰陽和德圖

在新竹地區(qū)能堪與鄭家比肩的另一望族是林氏家族，林氏先祖林紹賢開辦“恒茂”商號，經(jīng)營南洋貿(mào)易兼營鹽務，獲巨利，廣置田產(chǎn)，奠定了林家產(chǎn)業(yè)基石。林家興建林氏“潛園”，并以“潛園”為基地，廣納名士，建立人脈網(wǎng)絡，使林氏“潛園”不僅是族內(nèi)及遠近文人薈萃之所，也是來自福建流寓文人墨客短暫停留寓居或被奉為座上賓的重要場所。

主持“潛園”家計的林占梅，工詩善書知畫，精音律，其畫仕女最工，花卉有惲南田筆意。林占梅胞弟林汝梅，喜與人交游，有乃兄之風，亦善于畫作。林占梅之侄林知義，好賦詩，尤工書法，被譽為“楷法第一”。日據(jù)時期福建書畫家浯州（金門）林豪、閩縣林維烝曾寓居林家“潛園”多年，與園內(nèi)往來人士寄情丹青、書畫相尚，儼然構成了林家“潛園”的一個藝術小圈子。足可以想見當年“潛園”的主賓與往來文人墨客悠游園中酬唱相和的情景。

二、臺北大龍峒陳家與板橋林家花園中的筆墨酬唱

除了新竹地區(qū)的鄭家“北郭園”與林家“潛園”，臺北大龍峒陳家與板橋林家花園也是閩臺往來士人停腳交游的重要場所。大龍峒陳家從道光至光緒年間，總計有3人中舉，15人中生員，成員多能詩文尚丹青，家族文風昌盛，是大龍峒地區(qū)最為顯赫的文教家族。陳氏家族極為重視地方文教事業(yè)，積極捐建文教機構，于大龍峒保安宮內(nèi)設“樹人書院”，還創(chuàng)辦書房，所育英才眾多，促進了大龍峒地區(qū)的風雅之風蔚起。

李霞 荷琴圖 紙本設色

日據(jù)時期，福建廈門畫家吳芾應陳家主人陳天來之聘主其家事有年，后多次往返于閩臺之間，憑借陳家庭園與當?shù)匚娜顺翝撚朴蝸硗趺堋?/p>

吳芾畫風受海派吳昌碩、王一亭影響較大，擅長花鳥翎毛兼山水畫。因其有堅實雙鉤之基本功，故雖粗枝大葉，而不離法度，山水畫亦簡古可喜。根據(jù)文獻資料看，吳芾在日據(jù)時期至少有三次應邀渡臺的記錄，在臺灣頗受地方名流歡迎，曾受到辜顯榮、林柏壽、陳天來等地方士紳的具名支持。《臺灣美術地方發(fā)展史全集》中記載：“吳芾曾經(jīng)在鳳山居住過一段時間，其畫風在臺頗受歡迎，雖然當時‘臺展’開辦已是第六回，但其在臺仍獲許多支持。”（洪根深、朱能榮《臺灣美術地方發(fā)展史全集·高雄地區(qū)》）

1934年，吳芾受“新竹麗澤書畫會”之邀到畫會授藝交流。從臺灣畫家范天送后人所提供的珍貴照片上看，“新竹麗澤書畫會”成員與地方士紳在“修園”為吳芾舉行盛大歡迎會，并合影留念。可見在日本殖民當局的統(tǒng)治期間，臺灣傳統(tǒng)藝術已呈現(xiàn)隱沒局勢的背景下，來自福建畫家吳芾仍能廣受許多地方士紳與畫會同道的歡迎支持，也彰顯出閩臺兩地書畫人士在特定的歷史關頭，攜手共進，唇齒相依的關聯(lián)親緣。

臺灣板橋林家是先由土豪再發(fā)展成為士紳的。咸豐初年，林國華在板橋興筑林家大厝，廣邀文人墨客，吟詠唱酬，研摹金石書畫。曾禮聘福建書畫家詔安人謝穎蘇、同安人呂世宜、廈門人陳夢三、海澄人葉化成等為西席，教授子弟。其中謝穎蘇、呂世宜、葉化成被譽為板橋林家“三先生”，是由閩赴臺為臺灣士紳所延攬最具代表性的書畫家，對臺灣畫壇影響深遠。

日據(jù)初期，臺灣板橋林家曾一度沉寂，后在林鶴壽、林熊征、林柏壽等林家后人的努力下，林家在臺事業(yè)開始有較大發(fā)展。林柏壽在陽明山成立“蘭千山館”，收藏文物。林柏壽本人也通書法，與文人雅士王少濤、王貽瑄、連雅堂交甚莫逆。1928年，板橋林家原創(chuàng)之“大觀書社”重開評議會，繼續(xù)興學。1932年，林景仁、林熊祥邀蘇鏡潭、莊怡華、王貽瑄等人創(chuàng)立“臺北鐘社”，專事雅集。由此臺灣板橋林家文風復盛，“林家花園”重新成為臺北的文教中心，是文人墨客悠游酬唱的重要場所。

據(jù)史料記載整理，日據(jù)時期，由閩渡臺的福建晉江畫家蘇鏡潭曾客寓板橋林家；福建晉江畫家吳鐘善于1918年應林家林鶴壽之聘為西席，課經(jīng)典，暇則與林鶴壽、林柏壽兄弟及由閩渡臺的福建晉江畫家蘇鏡潭、福建南安畫家陳蓁、福建廈門畫家龔植等人相唱和，并創(chuàng)設“寄鴻吟社”于林家花園之方監(jiān)齋；福建長樂畫家陳贊圖也曾數(shù)次渡臺客寓板橋林家花園；福建廈門畫家吳芾1917年應林家禮聘來臺寓居板橋林家花園；福建泉州惠安畫家辜捷恩1919年渡臺，多年為臺灣鹿港辜家西賓，兼教習地方子弟，致力于造就國學人才，后寓居臺北板橋林家花園，任林家教席，與臺灣文士墨客唱和頗多。如此等等，可見板橋林家花園中閩臺兩地書畫家筆墨交游唱和的熱鬧情景。

三、林家“菽莊花園”中的翰墨悠游

乙未割臺后，臺灣板橋林家的林維源、林爾嘉父子，在臺灣總督府三番五次威脅利誘下，堅決拒絕加入日本國籍，不屑作“大日本”的臣民，攜家眷內(nèi)渡廈門，寓居鼓浪嶼，并于1913年建成“菽莊花園”，仿效林家在臺灣結(jié)社聯(lián)吟的風氣，邀集游宦、通儒、文人墨客結(jié)“菽莊呤社”之舉。

1914年“菽莊吟社”成立伊始，就有吟侶達300多人，幾乎囊括了廈門的飽學之士，當時廈門的紫陽書院、玉屏書院、禾山書院、同文書院、東亞書院和稍后的中學堂、集美學校、廈大之設的眾多的文士人才也成為吟社的重要人力資源。（參見王建民編著《臺灣板橋林家》《臺灣政商家族》）后來吟社發(fā)展到近1000人，范圍遍及福建、湖南、江蘇、浙江等省市名流，林家的“菽莊花園”成為名副其實的文士悠游的理想之園。

雖然，“菽莊吟社”的主要活動內(nèi)容多為文人的詩詞詠唱、文酒詩會，但在眾多的吟侶與往來的文士中不乏善于丹青之能手。如內(nèi)渡流寓福建的臺籍人士許南英、施士潔、汪春源，以及喜好書畫的雅士林爾嘉、林景仁、汪藝農(nóng)、許贊書，以及陳望曾、連城壁、邱韻香等都參與了“菽莊吟社”的活動。福建的書畫界名流龔植、林嘉、林紓、吳芾、陳衍、江煦、曾遒等人也曾受邀參加。

對于這些能書善畫的傳統(tǒng)文士來說，在詩文酒會中往往不可或缺翰墨之游戲，兩地文人墨客匯聚一堂的書畫交流創(chuàng)作，便依附在“菽莊花園”的詩文酬唱中表演展開。“菽莊花園”常以菊花為主題開展文人活動，如：1915年秋，林爾嘉長子林景仁邀“菽莊吟社”諸社侶為壽菊會。1917年，塈菽莊主人林爾嘉與龔云環(huán)結(jié)婚二十六周年紀念日，林家在花園以黃牡丹菊征詩，并招諸畫家為菊寫照。（參見陳娟英《閩臺著名愛國實業(yè)家、詩人林爾嘉年譜》）雖然文獻記載中對詩文活動的描述略為詳盡，但以畫為菊寫照的情節(jié)描述大抵模糊，留存的作品也無法一一對證。但此次活動中兩岸畫家在同一地點，集體圍繞菊花同一題材進行寫照的藝術活動當為事實。

內(nèi)渡福建的臺南“三進士”許南英、施士潔、汪春源分別于1913、1914和1915年被林家禮聘為“菽莊吟社”社友，是社中的主要成員。

臺南“三進士”在文學上的造詣與愛國義舉之名常為世人所熟知敬重，但他們的書畫表現(xiàn)亦不可忽視。許南英被譽為“臺南十大書家”，擅長行書，又喜寫梅畫魚，所畫墨梅清艷不俗。施士潔亦善書法，汪春源書法亦秀麗絕倫。“三進士”自參與廈門“菽莊吟社”后，其間朝夕相處，常與福建文人墨客吟詠酬唱，以文以畫相和，并成為“諸社友所推重的執(zhí)牛耳之人”。

許多由臺內(nèi)渡的畫家，在福建寓居交游期間，又常根據(jù)時局松緊，擇機往返于臺海之間。如許南英于1916年曾回臺南省墓訪友，在臺南居留近三個月，期間許南英與南社及臺灣舊友相聚，參加同人雅集，同游臺南公園、延平郡王祠、開元寺、關嶺、五妃墓等地方名勝，曾應邀揮毫書畫墨梅，丹青題贈唱和，而且臨別時亦有重來之約。（汪毅夫：《臺灣近代文學叢考》）

“菽莊花園”除了聚集內(nèi)渡的臺籍文人雅士之外，福建許多名流亦為受禮遇之列，其中不乏能書善畫之人，如：

陳衍（1856—1937），福建侯官人，書畫之作筆力圓麗，氣勢平和，堪稱妙品。“菽莊花園”主人林爾嘉年譜記載：“1914年7月，結(jié)菽莊吟社于鹿耳礁之西埝（八角樓），社侶三百余人，皆德行貞絕，道術道明之士，侯官陳衍、湖南衡陽沈琇瑩（琛）先后主其盟。修禊、雅集不計，得詩、文、詞、賦、序一萬二千余本，擇其佳者，梓為菽莊叢刊八種。”（參見陳娟英《閩臺著名愛國實業(yè)家、詩人林爾嘉年譜》）由此可悉陳衍與林家之交誼以及其在“菽莊吟社”文酒詩會中的地位與作用。

板橋林家花園來青閣

新竹鄭家北郭園

在悠游于廈門林家“菽莊花園”的文人墨客中，要數(shù)福建晉江畫家龔植的身份較為特殊。龔植（1869—1943），晉江人，其姐龔云環(huán)于1892年許配于臺灣林爾嘉氏。龔植身為林爾嘉的親戚，自然與林爾嘉交往甚密，現(xiàn)廈門虎溪巖上刻有其隸書遺墨：“幾度匡廬過虎溪，歸來還愛此山低；一登絕頂能觀海，不似云深路易快。民國廿三年春日林爾嘉題，龔植書。”可見龔林兩人之間的情誼非同一般，除了親戚層面上的關系之外，他們在詩文翰墨上的合作更可見一斑。龔植身為畫家，長期寓居廈門鼓浪嶼，憑借著自己的藝術造詣和與林家的特殊關系，常出入林家花園，與往來的文人墨客揮毫丹青、交相往來也是自然之事。

詔安畫派之能手林嘉（1874—1937），為詔安畫派馬兆麟高足，無論花鳥、人物、山水皆臻其妙。林嘉具有精湛的畫技，深受林家垂愛，與林家有不解之緣。光緒中期，林嘉幕游臺灣，曾寓居板橋林家，后多次往返于閩臺之間，喜與臺灣當?shù)孛拷煌嘞緞t閉戶作畫，嘗云：“吾以此渡生涯也。”（莊芳榮主編《臺灣先賢丹青書畫展圖錄》）林嘉回閩后長期客居林家廈門鼓浪嶼的“菽莊花園”并開設畫室，與園內(nèi)往來的內(nèi)渡及本地文人墨客的筆墨相交當為不少。

臺灣的“板橋林家花園”和廈門“菽莊花園”，同為林家后裔族人在臺、在閩的文人聚集重要場所，所不同的是禮遇對象各有側(cè)重。一是以寓臺的閩籍人士為主體，一是由內(nèi)渡福建的臺籍人士和曾經(jīng)過臺的福建文士作中堅。盡管如此，卻有一點是共同的，即都為閩臺兩地書畫家提供了筆墨交游相和的重要平臺。

由于歷史的塵封，文獻的流失，參與臺北“板橋林家花園”與廈門林家“菽莊花園”的閩臺兩地能書善畫文士的交游詳情因作品的遺失，許多細節(jié)也無法一一再現(xiàn)與考證。然我們在許南英所作《壽菽莊主人》中的詩句：“憶吾六十上壽登君堂，見君方盛富，四十稱曰強。平泉開壽宴，酒醴列笙簧。孝心數(shù)辰夕，寄疑相較量。大筆推陳龔，高才并施汪。鑄儂與廮民，沈子列儕行……”（許南英《窺園留草》）從中可以追溯當年閩臺兩地文士交游的盛況，隱然勾畫出當時文酒歡宴、揮毫丹青、此唱彼酬的情景，這也是閩臺兩地文人墨客同處一室，同為一社風雅圈子相互筆墨游戲、書畫相尚的佐證。

結(jié)語

如上所述，可見在1895年至1945年的日據(jù)時期，日本殖民當局雖然有意在臺灣隔絕傳統(tǒng)中國畫的傳承，企圖以東洋畫取代中國畫的地位，但是閩臺兩地書畫家通過多種方式，依托臺灣士紳望族的府邸庭院進行畫技切磋、交游唱和，維延著中國畫傳統(tǒng)在臺灣得以綿延生息而不墜。

表面上看，當時閩臺兩地往來書畫家憑借在名門望族庭院的交游唱和大都屬丹青磨礪的風流雅集，與同樣唱和的詩文相較，書畫形態(tài)在唱和之中也較難直接反映出陳辯時局的悲痛與憤慨，也無法直接投入到轟轟烈烈的革命變革洪流中。但甲午戰(zhàn)爭后的閩臺，正處于維新變革、帝制瓦解、臺灣受到異族侵占的劇變動蕩時期，閩臺兩地畫家通過各種渠道往來于閩臺兩地之間，憑借士紳望族的庭園等場所，以彼此間的丹青交誼酬唱之舉，以星星燎原之勢在閩臺之間構建了一張無形的中國畫交游傳承的網(wǎng)絡，使兩地畫界之士的心志緊緊聯(lián)結(jié)在一起而不斷。特別是當臺灣在異族文化的步步同化侵略中，在殖民藝術思潮的洪流沖擊下，閩臺兩地畫家通過筆墨交流切磋、溝通感情，寄托著對傳統(tǒng)中國畫藝術的歸宗與認同，在自覺或不自覺中加強了閩臺兩地中國畫一脈相承的自我團結(jié)，進一步增強了守護民族文化藝術的自信心，此舉無疑對閩臺中國畫的傳承與發(fā)展具有潛移默化之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