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葉康寧

《燕閑清賞:晚明士人生活與書法生態(tài)》,吳鵬著,中華書局2020年出版
揚雄曾說:“詩賦小道,壯夫不為。”書法更屬小道中的小道。其實,一藝之微,可以寓大。吳鵬的新著《燕閑清賞:晚明士人生活與書法生態(tài)》就告訴我們,書法也可以關乎人事得失,關乎世道人心。
吳著不局限于技法的品評和風格的分析,更多著眼于“作品背后所暗藏的線索,如生活的場景、書寫的心態(tài)、交游的方式、品賞的眼光,等等”,進而有效地延伸書法的觸角,“以當時經(jīng)濟狀態(tài)和歷史文化為背景,從士人的日常生活、藝術社會及流行觀念等方面切入主題”,既窺探了其時士人社會的書法生活和藝術經(jīng)濟,又由此觀照了時代的藝術思潮和書法生態(tài)。
吳鵬善于“在歷史中尋求歷史的教訓”。他考察《來禽館帖》的刊刻,不止于表彰邢侗“傳遞文化薪火之功”,而是讓歷史照進現(xiàn)實,告訴讀者“藝術生命不僅存在于形式本體之內(nèi),也在于文化價值的守望和傳遞之中?!毙隙鄙斖砻鳎帐琛⒒穆膶W術環(huán)境與今日頗有幾分類似,但他高蹈不群,振衣千仞岡,濯足萬里流,他的嘉言懿行,通過吳鵬的努力,也有了更豐富的現(xiàn)實意義,可以照耀當代,更足以垂范書史。
柯林伍德說:“歷史學家所研究的過去,不是一個死的過去,而是在某種意義下仍然活在現(xiàn)在之中的過去?!眳侵母呙髦庍€在于既不曲解史料,又能夠映照現(xiàn)實,將“古典今事融會為一”。以《晚明士風之變與書法文化轉(zhuǎn)向》一章為例,吳鵬“從這一時期的文化環(huán)境、士人生活以及藝術觀念等來觀照書法生態(tài)”,大處著眼,小處著手,深入討論了晚明書法的文化轉(zhuǎn)向。
正如吳鵬所說:“文化的轉(zhuǎn)向,是社會變革的一種預示。”與晚明類似,當今的書法也面臨“文化生態(tài)的新變”。吼書、射書、盲書等形形色色的現(xiàn)代書法,打著“藝術要有思想”的幌子,為貧瘠的文化修養(yǎng)遮羞。沒有相當?shù)闹R積累,如何能產(chǎn)出高明的“思想”?何況書法并非思想的理想容器?!巴怪?,目無古人,往往竄叔重之說文,詆羲之為俗書,于詹、姜乎何有?繇君子觀之,訛謬成種,迷妄相仍,書學亡而書法亦弊。”錢謙益筆下的晚明書法流弊,不幸復見于今日,且為害更劇。吳鵬進入歷史的深處,洞幽燭微,以“過去的事實”,引發(fā)讀者“現(xiàn)世的關懷”。至于他們能否痛定思痛,進而彌補當代書法文化中學術品位和古典精神的缺失,又另當別論了。畢竟,現(xiàn)實比歷史更復雜。
黑格爾說過:“一切偉大的世界歷史事變和人物,可以說都出現(xiàn)兩次。”吳著中的《出版經(jīng)濟與印譜傳播》一節(jié),就讓我們驚嘆歷史和現(xiàn)實有驚人的相似。由于“慕古”“好雅”之風的鼓蕩,晚明的印譜出版蔚為一時風氣,原鈐印譜無法滿足龐大的市場需求,用棗木和金石摹刻的集古印譜就大行于世。通過研究,吳鵬發(fā)現(xiàn)“‘好事家’們應此情景,出于清玩與裝點的喜好,對印譜多所購置,或隨興閱觀,或借古研史,或翻刻所鑒,或應酬之需,他們的關注重點雖然不是摹印習篆,但‘玩’的心態(tài),確然構建了晚明印壇的文化認同?!苯袢沼∽V梓行的盛況,足以與晚明后先輝映,購買印譜的心理也大致相同。所謂后之視今,正如今之視昔。
通過審視過往,總結歷史發(fā)展的規(guī)律和理路,吳鵬為現(xiàn)實做了一面鏡子。面對今日層出不窮的書法類圖籍(包括新梓印譜),有了鏡鑒,我們做出的選擇,會更為理智。站在現(xiàn)實的土地上,憑借文獻和圖像,吳鵬帶領我們“重訪”晚明書法史。他溝通古今,痛哭古人,留贈來者,從歷史中尋找現(xiàn)實的藥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