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歌塔·克里斯多夫
一個荒廢的火車站旁,一座雕像矗立在公園里。
雕的是一只狗和一個男人。
狗是站著的,男人跪在那兒,微微歪著頭,雙臂擁著狗的脖子。
狗的目光望向火車站左邊無盡的曠野,男人的目光飄過狗的背部,落在他面前雜草叢生的軌道上,那里已經很久沒有列車開過了。火車站的荒廢也造成了附近小村莊的沒落。雖仍會有幾個熱愛自然和幽靜的城里人在怡人的季節來這兒住住,但他們都是自己開車來的。
公園里,總會有一位老人在那兒閑晃,他說是他雕了那只狗,他很愛那只狗,在擁抱它的同時,自己也被石化了。
當問起他為什么還是像這樣,以血肉之軀存在著的時候,他只回答說自己在等一輛開往北方的列車。
人們不忍心告訴他已經不會再有一輛開往北方的列車了,確切地說,開往任何方向的都沒有了。有人建議他開車去北方,可他卻搖了搖頭。
“不,不能開車去,有人在火車站等我。”
有人說可以把他帶去火車站,無論是北方的哪個火車站。
他再次搖了搖頭。
“不,謝謝。我必須要乘火車去,我已經寫信通知了母親和妻子,我所乘的火車會在晚上八點鐘到達。我的妻子和孩子們會在車站等我,我的母親也是。自從父親去世后,她總在等我回去為父親舉行葬禮,我答應過她我會在葬禮的時候回去。我也打算再去見見我的妻兒,是的,為了追求我的藝術家之夢,而被我拋棄的妻子和孩子們。我畫過畫兒,也玩兒過雕塑。而現在,我只想回去。”
“但這一切,給您母親和妻子寫信、您父親的葬禮,這一切都是什么時候的事?”
“都是……當我毒死了我的狗,因為它不想我走,它緊緊咬住我的外套、我的褲子,號叫著不讓我乘上火車。所以我毒死了它,并把它埋在雕像的下面。”
“那個時候雕像就在那兒了嗎?”
“不,是第二天,我在它的墓地上為它雕的。當火車到站的時候,我最后一次擁抱了它,然后我被石化了。即使已經死去,它仍不希望我離開。”
“可是,您活生生地在這兒,在等著您的火車啊。”
老人笑了。
“我不是您想的那樣是個瘋子。我很清楚自己并不存在,我只是個石像,和那只狗一起。我也知道不會再有火車經過了。我父親的葬禮早就舉行過了,母親也去世了,不會在車站等我了,沒有人會再等我了。我的妻子也再嫁了,孩子們也長大成人了。我老了,先生,很老了,甚至比您想的還要老。我是個石像,永遠不會離開。這一切不過是我和我的狗玩的一個游戲,這個游戲我們玩了很多年。在我遇到它的那一刻,它就已經贏了。”
(摘自《不識字的人》)
【賞析】
一個男人一直在廢棄的車站等待一輛北上開往家鄉的列車,盡管他知道車站那頭不再有人等他。這個虛構的故事何嘗不是許多人的真實際遇呢?也許是漂泊在外無家可歸,也許是情感受創無處安放,但不管怎樣,埋藏在心底的歸屬感,以及那份熱切的渴望,永遠都不會消失或冷卻。文章呈現出現實與夢境交織的迷幻風格,投射出雅歌塔飽經戰火與思鄉之苦的流亡生涯;而留存于讀者心底的,則是一種堅定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