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畫欣賞中的時間效果與意義完成

董永輝

摘 要：文章主要通過對承續性時間和繪畫欣賞的體驗時間做了區別，展示出不同的時間觀念對應的不同空間狀態，表明繪畫中的對象是一種自足的意義完整狀態的形象顯現，意義完整并不等于僵化，而是自由的呈現。

關鍵詞：承續時間;時間效果;意義完成

在繪畫欣賞的美感體驗中，我們只能處于一種時間狀態里，那就是處于時間效果中。一切邏輯的思考都會讓我們回到現實的承續時間狀態，一切知識都將作為體驗的背景，意義的整體是自由的，并與我們自己息息相關。

一、承續性時間與運動

過去、現在和未來，是對時間劃分的普遍觀念。在日常生活中，人們以物體在空間中的運動來驗證時間的流逝，以時間上的承續來組織和認識生活。人們在認識和組織生活的時候，都要選擇一個參照物，以便清楚地表明物體在時間上的變化。當下的自己是構成時間線的中間環節，是過去的結果也是未來的原因。這就是所謂的計時時間觀，因果承續性是它的基本特征。因此，承續性時間與運動緊密相連。

萊辛的《拉奧孔》對詩與畫進行了嚴格的區分：“全體或部分在空間中并列的事物叫做‘物體。因此，物體連同它們的可以眼見的屬性是繪畫所特有的題材。全體或部分在時間中先后承續的事物一般叫做‘動作。因此，動作是詩所特有的題材。”他把詩歸結為時間藝術，把畫歸結為空間藝術。對于繪畫，萊辛的時間觀完全是一種日常化的承續性時間觀念。他說：“一切物體不僅在空間中存在，而且在時間中存在。物體也持續，在它的持續期內的每一頃刻都可以出現不同的樣子，并且和其他事物發生不同的關系。在這些頃刻中各種樣子和關系之中，每一種都是以前的樣子和關系的結果，都能成為以后的樣子和關系的原因，所以它只能通過物體，用暗示的方式去描繪物體。”他所謂的“物體的每一個動作”在這種時間觀念下，只能是處于前后兩種關系的因果鏈中的一個片段。但萊辛也認為“繪畫也可以模仿動作，但只能通過物體，用暗示的方式去模仿動作”。因此他提出“繪畫在它的同時并列的構圖里，只能運用動作中的某一頃刻，所以就要選擇最富于孕育性的那一頃刻，使得前前后后都可以從這一頃刻中得到最清楚的理解”。這就意味著“孕育性頃刻” 是一種選擇，是對繪畫中動感的一種解釋，也是動感的來源。可以從三個方面來理解：一是“孕育性頃刻”可以給觀眾留下足夠的自由想象空間，它涵蓋了之前、現在、之后三個部分，只不過是存在于觀眾的腦海中。二是“孕育性頃刻”的動態是暗示性的，能夠暗示人想到這個因果鏈條上的動作，有解釋性意味。三是“孕育性頃刻”意義最飽滿，這也源于暗示性。

《擲鐵餅者》是古希臘著名雕塑家米隆的代表作品，作品表現的是運動員擲鐵餅的運動內容，雕塑呈現出來的是擲鐵餅前鐵餅回擺到最高點，即將拋出的那一精彩瞬間。從完整的運動內容來說，一個完整的動作應該包括了擲鐵餅前的準備期、拋出鐵餅前的力量積聚階段和最后拋出的那一瞬間三個階段。三個階段的每一個階段都會給人以一種獨特心理感受，最初是一種期待，緊接著是一種力量聚集的緊張感，最后是一種力量的釋放感。按照萊辛“孕育性頃刻”的觀點，造型藝術最值得表現的瞬間應該是富有暗示性的，能夠讓觀眾自由想象的瞬間。因此，在運動的三個階段中的第二階段，觀眾的想象與情感是最自由的，因為它是緣第一階段而來又暗示著未來，想象的空間最為廣闊，包含了過去、現在和未來，成為最具孕育性的頃刻。

從上面的分析來看，萊辛“孕育性頃刻”成立的可能性就在于造型藝術（包括繪畫）所表現的內容一定是一段故事或一段行為，并且實際所反映的內容是小于故事內容的，也就是說繪畫實際所呈現出來的內容僅僅是個片段，它的意義完整性是暗示性的，觀眾所知道的內容構成繪畫意義的邏輯結構。

“我們可以預見到這沖突的結果”，這也就說明萊辛是用詩的時間性來理解繪畫的，是一種承續性的時間。這也反映出以承續性的時間來理解繪畫有他的局限：第一，所繪的那一刻是對自然過程截取的一個片段;第二，從而帶來的就是此刻形象的表現意義的殘缺，它要依靠觀念來彌補，并不是一個自足的形象，它的完整意義存在于觀眾的心中，所繪的頃刻就成了如他所說的“暗示”淪為一種符號;第三，不能表現激情頂峰的頃刻，因為按照他的邏輯，激情頂峰預示著衰落。

頃刻動態是截取的瞬間空間，因此它是機械的，依然處在承續時間鏈條之中。文藝復興時期的繪畫理論及前印象主義繪畫理論都認為繪畫應該追隨自然，也就是截取時空中的一部分。因此他們必然在空間形態上追求眼睛所能看到的，空間的科學透視畫法就是他們共同的空間呈現特征，即對片刻的追求。達·芬奇提出了三種透視畫法——線透視、色透視、隱沒透視——表現物體的大小、顏色、虛實與人眼睛距離的關系，只有這樣才能符合他所說的“畫家的作為應當像鏡子”“鏡子為畫家之師”。鏡子的顯現是無與倫比的客觀，它所呈現的每一幀畫面都是承續時間上的一個片段，與自然是一比一的吻合，這也是透視畫法的本意，即透過鏡面去看鏡子里的物象呈現特征。莫奈更直接地提出繪畫要“捕捉一瞬間”，他記錄了他在作畫時為抓住瞬間而付出的努力，因物體隨時間的瞬息萬變而不停地改換畫布的事情。

二、在時間效果中獲得永恒體驗

對繪畫的觀賞并非是一般意義上觀看靜止的東西，而是對想象中完成的一個意義整體的一種整體呈現或揭示。前者屬于經歷，后者屬于體驗。

觀賞者所掌握的內容構成欣賞的背景，而不是構成欣賞對象。繪畫作品是一個自足的對象，它沒有缺失的部分需要觀眾去補償，但這并不否認對內容掌握的多少會影響到觀眾的美感程度，這與承續時間式的理解有著本質的區別，一個對故事內容完全不知道的人也可以欣賞繪畫作品。

時間效果與完成有著密切的聯系。一是完成就是意義的整體狀態，也就是說在美感體驗的每個層次，意義都是作為一個整體呈現的，并不像在承續時間里，由于物體的運動，意義在不斷生成。因為在繪畫的美感體驗里，不需要邏輯的解釋，不存在承續性時間，這里的意義整體存在于“時間效果”之中。二是時間效果與承續性時間不同，它沒有過去、現在、將來的分別，時間效果中意義是完整的，是一種非連續性的時間狀態，存在于想象中。在想象中突破了線性時間界限，就進入永恒的體驗。

繪畫并不是自然物的奴隸。19世紀法國繪畫大師德加說：“把看到的東西摹寫下來，這很好。把只能在記憶里看到的東西畫出來，那就更好。這是一種改造。在這個改造過程中，想象必須同記憶合作。您只能表現使您感動的事物，也就是非表現不可的事物。那樣，您的記憶和您的想象就都可以從自然的束縛下解放出來。”這段話充分顯示出了處于時間效果中的審美對象。過去存在于記憶，在記憶中我們可以處于一種承續性時間的狀態——回憶，它是在重復一種邏輯鏈條，但在審美欣賞的狀態中，觀眾面對的意義整體卻不經歷它。“您只能表現使您感動的事物”就是在這種時間效果中存在的意義整體。從“自然的束縛下解放出來”就是超越自然狀態的承續性時間，進入時間效果中面對意義的整體。因此，引起美感的不是自然狀態中截取的動作片段，它不處于因果鏈條中，也不屬于自然界的影像。意義的完成并非是意義的僵化，當觀眾處于對整體意義的呈現狀態時，就是處于這種時間效果中，觀眾只能呈現一種且唯一的完整意義，完整意義的每次變動都是一種完整的呈現。

繪畫的意象是一種永恒的真實，我們所謂的欣賞也是在欣賞這種真實。塞尚本是印象派的人物，對瞬間的光色有過追求，但后來他說要超越它。塞尚在談到超越印象派的必要時：“我想從印象派那里造出一些東西來，這些東西是那樣的堅固和持久，像博物館里的藝術品。”“堅固和持久”就是永恒的東西，就是“純繪畫性的真實”，這是和光色在承續性時間里的瞬息萬變所區別的東西。

綜上所述，承續性時間觀念只是對繪畫欣賞的一種不成功的解釋，對那些追求瞬間的作品的欣賞，并不與體驗相矛盾，他們不同的技法與作品呈現形態，最終還是要歸結到欣賞，即審美體驗。所謂的片刻，已經是一種意義的完整呈現，只是不被發現罷了。因此，在美感過程中也可以有生動的感覺，但這完全是處在時間效果中的完整意義下的感覺，和承續時間中的運動是有著本質的區別。

參考文獻：

[1]萊辛.拉奧孔[M].朱光潛，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5：90，91.

[2]楊身源.西方畫論輯要[M].南京：江蘇美術出版社，2010：138，368，369，379.

[3]海德格爾.存在與時間[M].陳嘉映，王慶節，譯.2版.北京：商務印書館，2015：20.

[4]蘭友利.繪畫的時間性[D].中國美術學院，2013.

作者單位：

陜西國防工業職業技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