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心雨
爺爺是個老教師,教語文的,桃李滿天下,就是不愛教我。
雖不懂文縐縐的話,卻不妨礙我對懂得吟詩作對的人由心而生的崇拜,“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意境醇厚悠遠。爺爺閑時也誦些詩,記憶尤深的便是某天下雨后,他攀望外屋之夏,華韻內斂,芒光暗藏,吟哦了一句:“連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覺夏深。”自己也不知為何偏是記住了這句,可能是小孩子心性,對春夏有著不可名說的向往。
后來,爺爺也陸續教了我一星半點,不論是“繡口一吐,半個盛唐”的李白,還是“青箬笠,綠蓑衣,風波皆定”的蘇軾,都讓我深感珠玉在前。而爺爺的緘默,讓我依舊保持著對詩詞最初的那份悸動。爺爺從不幫助我去理解一首詩,他說你自己和詩人去交談,去理解他們。
我想,我和這群詩人,還隔了很遠,很遠。
后來,又是一個下雨天,我坐在爺爺經常坐禪問道的小席子上,看雨打芭蕉,想著李清照的那句“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那時,爺爺已經不在了。
而我卻始終沒有學會和詩人去交談,我們相隔了千年,跨越了唐宋元明清,我們處于不同時代,沒有相同的境遇,我們,相隔甚遠。
外面的雨漸漸停了,雨聲殘殘,接連下了幾日的雨滌去塵囂,仔細想想才發覺已是六七月間了。一時,一陣悸動涌上我的心頭,仿佛是沉淀許久的時間線把我拉回了最初的時光,我好像又見到了那個安靜又慈祥的老人,在蕉房的簾外,吟誦“連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覺夏深”。
這首詩,叫《喜晴》。
到底是爺爺吟的詩,還是范成大吟的呢?墻下筍出成林,而此時此境,正如馮驥才所說“感覺是找不到的,只有等它來找你”。我終于明白了這首詩的意境。
我想,我受詩的熏陶也是如此,在這樣一個時刻,我才突然察覺,我同這些文人墨客、遷人騷客,即使隔了許久的歲月,但情感是不隔的,因為詩心還在。
我們隔了湘雨廊橋殘雪的千年歲月,卻隔不開這段恍悟人生的情感,我們隔著一場雨,卻隔不開這個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