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池春 馬華
[摘 要]? ?資本下鄉中企業基于生產成本控制需要,具有吸納農民參與的內在動力。而企業基于交易成本控制需要,則將分散化的農民參與推向了再組織化。資本下鄉中農民再組織化的主要載體是村莊中間人主導的農民專業合作社。資本下鄉為農民專業合作社的有序運轉注入了外部動能,進而有效提高了農民組織化程度,提升了農村資源配置效率,促進了農民利益。資本下鄉中的農民再組織化具有顯著的外部效應,推動了鄉村組織建設從失序走向有序、農民能力建設從單一走向全面、鄉村治理結構從單中心走向多中心、農民認知從封閉走向開放。同時,農民再組織化對建構資本下鄉良性機制具有積極作用,有利于資本下鄉可持續發展。
[關鍵詞]? 資本下鄉;農民組織化;農民專業合作社;外部效應
[中圖分類號]? F321.42 [文獻標識碼]A 文獻標志碼? [文章編號]1673-0461(2020)09-0039-07
一、文獻梳理與問題提出
農民組織化是推動農業農村發展的前提和基礎,新時代推進鄉村振興要聚焦提高農民組織化程度。農民組織化問題向來備受學術界關注,提高農民組織化程度已成為學術界的共識。基于對農民組織化重要性認識,有學者認為提高農民組織化程度有助于推進農業產業化經營[1],有助于轉變農業經濟增長方式[2],有助于實現鄉村社會自主治理和民主治理[3],有助于重建鄉村主體性[4],有助于破解農村扶貧開發面臨的現實困境[5]?;趯r民組織化路徑探討,張紅宇從改革環境、法制保障、市場條件、實踐基礎四個方面分析了提高農民組織化程度的歷史機遇,提出了提高農民組織化程度的六種模式:農業產業化經營帶動模式、農民專業合作社模式、現代公司制企業模式、傳統農村合作組織的改造轉型模式、社區性集體經濟組織模式和生產服務的組織化提供模式[6]。賀雪峰提出通過農村土地產權制度改革,再造村社集體經濟,激活農民主體性,重建農村組織體系[7]。也有學者主張通過搭建社會資本與農民的合作關系來推動農民組織化發展,進而促進農民利益[8]。
那么,資本下鄉能夠提高農民組織化程度嗎?近年來,伴隨著精準扶貧戰略和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城市工商資本下鄉成為學術界熱議的話題。對于資本下鄉的研究,主要圍繞農民利益展開,形成了兩種主流觀點:一是資本下鄉促進農民利益;二是資本下鄉損害農民利益。而鮮有學者將目光投向資本下鄉中的農民組織化問題。資本下鄉的過程實質是企業與農民利益博弈的過程,資本下鄉促進或損害農民利益本質上是企業與農民利益博弈結果的呈現。組織起來的農民更有力量,資本下鄉究竟是排斥農民組織化還是推動農民組織化?這深刻影響和塑造著資本下鄉中企業與農民的利益博弈過程,進而作用于利益博弈的結果。本文基于資本下鄉推動鄉村產業發展的個案調查,運用“過程-機制”分析方法,分析資本下鄉中農民再組織化的緣起,展現資本下鄉中農民再組織化的過程,闡釋資本下鄉中農民再組織化的外部效應,并試圖回答資本下鄉能否提高農民組織化程度這一核心命題。
二、資本下鄉中農民再組織化緣起
(一)企業生產成本控制與農民參與
隨著農村市場化進程加速,農民利益空間呈現出擴張狀態,農民迫切需要借助市場的力量推動自身利益發展[9]。資本下鄉順應了農村市場化趨勢,對促進城鄉要素流動,優化城鄉資源配置,盤活農村沉睡的資源資產具有積極作用。但是,資本下鄉離不開有效的農民參與,沒有農民參與的資本下鄉只能是資本的“狂歡”,根本上無法促進農民利益,甚至是對農民利益的巧取豪奪。Y村地處粵東北,位于粵閩交界處,是G鎮下轄的傳統農業村。Y村產業結構相對單一,主要以種植煙葉為主,但是,煙葉種植耗時費力,且利潤較低,農民收入十分微薄,村集體經濟更無從談起。2017年,在G鎮政府引導下,N農業公司決定進駐Y村發展黑木耳產業,以此推動Y村集體經濟發展壯大,促進農民增收。按照N農業公司的設想,黑木耳菌包由企業進行生產,并將黑木耳菌包銷售給農民進行種植,企業對農民生產的黑木耳干貨按照每斤23—25元的價格進行兜底收購。按照測算,每畝可以投放1萬個菌包,每畝每季可收獲600—750千克成品干黑木耳,去掉成本后農民從事黑木耳種植每畝凈利潤可達5 600—15 500元。但是,囿于黑木耳產業特性,菌包生產加工、木耳種植管理、成品采摘回購等環節都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資源,而這些環節的人力投入單純依靠企業根本無法完成,必須要通過有效的農民參與才可以完成。而企業的盈利環節主要是將從農民手中回購的黑木耳干貨推向市場銷售。也就是說,在生產環節,農民的參與并不會與企業形成分利秩序,反而滿足了企業的用工需求,是企業降低生產成本的主要手段。所以,從企業角度而言,為了降低生產成本,其對農民參與有著強烈的內在需求。而從農民角度而言,通過參與產業可以增收致富,其也有強烈的參與需求。由此,形成了資本下鄉與農民參與的雙向需求格局。
(二)企業交易成本控制與農民組織化參與
雖然,資本下鄉中農民參與是企業降低生產成本的主要手段,但是,企業不可能與分散化的農民一一對接,況且資本下鄉中企業進入了地方性知識濃厚的鄉村社會,企業與農民的談判合作往往遭遇信任危機。所以,如何解決農民參與問題是企業面臨的現實困境。而解決農民參與問題的實質是企業降低交易成本的必然要求。N農業公司所發展的黑木耳產業屬于勞動密集型和季節性農業產業,其無法將參與產業環節的農民悉數納入企業自身組織管理體系中來。一旦企業選擇將農民納入企業自身組織管理體系中來,則意味著由此而產生的生產成本要遠遠高于企農合作關系所裹挾的交易成本。一般情況下,企業通過內化部分市場交易可以達到節省交易成本的目的,原因在于企業依靠自身的組織管理體系將較高的交易成本內化為企業自身較低的生產成本,由此實現降低交易成本的目標[10]。但是,N農業公司為了解決生產成本問題選擇將部分生產功能轉移至農民身上,這也就意味著企業的交易成本控制不可能通過內化市場交易的方式來完成。但是,如果企業選擇與分散化的農民直接進行合作談判,則意味著企業要面臨著巨大的交易成本。此種情況下,企業最終將解決方案指向了農民組織化參與。但是,農民組織化參與需要借助一定的組織載體來實現,以此提高農民組織化參與的穩定性和有序性。而企業的農民組織化參與訴求實質指向了農民的內部合作。但是,分散化的小農往往只顧眼前利益,看不到共同利益,善分不善合[11]。所以,如何促成農民的內部合作,進而實現農民組織化參與是企業降低交易成本的現實需求。正如恩格斯所言:“許多人協作,許多力量溶合為一個總的力量……就造成‘新的力量,這種力量和它的一個個力量的總和有本質的差別?!盵12]
(三)企業俘獲中間人與農民再組織化
村莊經濟能人在鄉村社會具有較強的凝聚力和影響力,對促成農民的內部合作具有積極作用。經濟能人把經濟運作中的經營管理經驗應用到村莊治理中,逐漸形成了一系列經營村莊的理念,并構成其村莊治理的核心理念[13]。而村莊經濟能人往往也充當了資本下鄉中企業與農民的中間人角色,發揮了橋梁和紐帶作用。通過發揮村莊經濟能人的作用促成農民內部合作,實現農民再組織化成為企業的理性策略。N農業公司最終決定建立中間人機制,并通過企業與中間人之間有效的利益聯結來實現上述目標。Y村黃某頭腦靈活,見多識廣,早年在珠三角從事餐飲業,后返鄉創業,成為Y村的經濟能人,并擔任了Y村村民小組長和村民委員會委員。同時,黃某積極參與村莊公共事務,在村民中有著較高的影響力,是Y村黨支部的后備干部人選。在Y村黨支部的推薦下,企業最終選定黃某作為企業與農民的中間人,并建議由黃某注冊成立專事黑木耳種植的專業合作社。專業合作社具體負責組織農民,將農民納入專業合作社內,然后由企業與合作社簽訂用工、種植、收購合同,專業合作社再與分散化的農民簽訂相應的合同,進而將“企業+農民”合作模式轉變成為“企業+專業合作社+農民”合作模式。作為對中間人的回報,企業承諾中間人專業合作社每制作和銷售給農民1個黑木耳菌包,企業向專業合作社返利1角錢;專業合作社每幫助企業代收0.5千克黑木耳干貨,企業向專業合作社返利5角錢。同時,由企業負責定期對專業合作社內的農民進行技術培訓。對此,黃某表示同意。由此,企業通過利益聯結完成了對中間人的俘獲,并決定依托中間人主導的專業合作社推動農民再組織化。這一過程中企業成功將潛在的巨量交易成本轉嫁至專業合作社內,從而完成了對交易成本的有效控制。
三、資本下鄉中農民再組織的過程
(一)產業合作社:產業過程組織化
農業產業化組織形式的變遷正是為了更好地協調和聯接農業生產、加工及銷售各環節,以節省交易費用[14]。在中間人的主導下,Y村注冊成立了黑木耳產業合作社,農民依托合作社開展了產業合作,進而強化了種植管理、過程監管和銷售運營,解決了單家獨戶分散種植的問題,對壯大產業規模,提升產業效應,推動產業規?;?、專業化和標準化起到了促進作用,解決了農民在種植、管理、銷售方面單打獨斗等傳統問題,有效增加了農民收入。具體操作流程為:黑木耳產業合作社具體負責組織農民進行黑木耳種植,由黑木耳產業合作社向企業提供種植訂單,企業按照產業合作社提供的種植訂單雇傭農民進行黑木耳菌包生產,企業將生產的合格黑木耳菌包銷售給產業合作社,由產業合作社二次銷售給種植戶。種植過程中,由企業對產業合作社進行種植技術培訓和指導,產業合作社對種植戶進行實地指導;產業合作社按照企業的標準和要求,對種植過程進行監管,確保黑木耳產量和質量。黑木耳采摘后由產業合作社指導種植戶采收、晾曬,同時,產業合作社也可以為種植戶提供烘干服務。最后,由產業合作社負責幫助企業代收種植戶的黑木耳干貨,然后按照合同集中銷售給企業。同時,企業授權產業合作社無償使用企業的商標和品牌進行市場銷售,產業合作社銷售收入歸產業合作社所有,企業不參與產業合作社收益分配。但是,產業合作社對外銷售的產品需要在企業進行登記備案,接受企業的質量檢測,以此確保品牌聲譽。
通過企業與產業合作社的合作,Y村最終建立起“規模化種植、產業化運作”模式,整體提升了黑木耳產業經濟效益。這一過程中,農民仍然以家庭為單位進行生產,但是,生產的質量和數量直接關系到最終農民自身的收益,由此,保證了種植戶的積極性和主動性,且種植過程中需要接受產業合作社的服務和監管,如果種植戶不接受產業合作社的種植管理要求,產業合作社有權拒絕收購其產品,且將在下一年度壓縮或不再接收其種植訂單。由此,種植戶對產業合作社產生了一定程度的被動性依賴。當然,正是產業合作社的參與,為農民提供了外在的成本控制和風險防控機制。而且,這一過程中產業合作社借助企業的力量,建立了與市場的對接通道,提高了生存能力??梢钥吹剑F代農業產業的規?;?、集約化、專業化和標準化等要求通過“企業+合作社+農民”模式在一定程度上得以實現。
(二)勞務合作社:閑散勞動力組織化
為了吸納Y村閑散勞動力參與黑木耳產業,企業原本設想是將閑散勞動力的組織化置于產業合作社內進行,通過產業合作社的有效組織把閑散勞動力資源聚集起來,由企業負責崗前技能培訓,最終使其具備上崗條件。但是,G鎮政府認為這一做法對閑散勞動力資源的覆蓋面有限,就業崗位數量有限,且崗位需求結構較為單一,不能最大限度實現Y村閑散勞動力資源的合理有效配置。最終,在政府的引導下,Y村成立了勞務合作社,專事Y村閑散勞動力資源的配置。勞務合作社成立后組織閑散勞動力自愿報名入社。勞務合作社負責發布派工信息和收集用工信息,并對勞務合作社內的勞動力資源進行合理調配,開展勞務輸出。同時,勞務合作社還要負責勞動力的組織管理、基本技能培訓、薪酬核定及發放等事項,合作社與入社勞動力簽訂勞動合同,用工單位須與勞務合作社簽訂用工合同,用工薪酬由用工單位與勞務合作社進行結算,勞務合作社再與入社社員進行結算。同時,針對一些特殊崗位,按照誰使用、誰培訓的原則對入社社員進行崗前技能培訓。諸如,黑木耳產業項目的崗位技能培訓工作就是由N農業公司負責進行的。據統計,Y村勞務合作社成立后,入社農民數量達50余人,勞務合作社下設有清潔隊、綠化隊、運輸隊、建筑隊、農業生產服務隊等,派工領域涉及農業生產、基建工程等,且入社社員的就業穩定性和工資水平都得到顯著提高。由此,通過成立勞務合作社,實現了對農村閑散勞動力的組織化,農村勞動力資源的配置效率明顯提升。與企業的“勞務內置”方案相比較,Y村成立專事勞務服務的合作社,拓寬了勞務服務的領域和方式。當然,這一前提在是滿足N農業公司生產用工需要基礎上進行的,且將N農業公司主導的黑木耳產業項目作為勞務合作社運營的主要載體和平臺,有效提升了勞務合作社運營發展的可控性和可持續性。
(三)資金合作社:分散資金集聚化
農民資金短缺問題是阻滯農民拓展自身發展空間的重要因素。N農業公司在Y村投資的黑木耳產業項目需要農民的深度參與,其種植環節需要由農民完成。受該產業特性影響,農民參與黑木耳種植需要投入較大的資金量,按照測算,單黑木耳菌包采購、噴霧設備購置安裝和土地平整三項費用每畝投入資金至少要1.8萬元左右,這給農民參與黑木耳種植帶來了較大的資金壓力,影響了農民的種植積極性。一旦農民選擇放棄種植,則意味著整個產業項目面臨失敗風險。如何解決農民資金短缺問題,提高農民參與黑木耳種植的積極性是企業必須要關注和解決的問題。為了提高農民積極性,N農業公司提出菌包采購款可以先期支付70%,剩余部分最終從黑木耳收購款中予以抵扣。雖然,企業通過建立授信機制,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農民的資金壓力,但是,相較于傳統的農業產業而言,農民仍然認為其在該產業項目中的投資額度太大。最終,在企業與政府幫助支持下,以Y村為主體,按照因地制宜、入社自愿、社員自辦、社員受益的原則成立了農民資金合作社,資金合作社的合作基金由村民自籌、財政支持和社會捐贈三部分構成。以家庭為單位,按照自愿入社原則,每戶籌集2 000元,縣財政一次性支持20萬元,鄉賢等熱心人士捐贈不低于20萬元。在合作基金中設置100萬元不動本基金,用于Y村村集體、產業合作社及村民在農行擔保貸款,擔保貸款總額度為300萬元,最終建立了“基金+金融+資金合作社”的村莊增信機制,由此農民可以在不需要抵押物的情況下取得銀行的貸款。雖然,建立合作基金的主要目的是解決農民參與黑木耳產業發展面臨的資金短缺問題。但是,隨后Y村資金合作社的業務覆蓋范圍得到了擴大。根據Y村合作基金管理辦法規定,村級基金擔保的貸款可以用于村莊內土地流轉集約,開展土地股份合作,推進產業發展,生產資料購置,廢棄宅基地清理,土地統種、統防、統收、統售,家庭農場等新型農業經營主體培育,其他村級公益性事業建設等。通過注冊成立資金合作社,以基金擔保貸款的方式為Y村農民提供了多渠道、多方式的融資服務,基金擔保貸款解決了農民抵押物貸款難題,解決了農民生產要素投入等方面的資金需求,解決了農村各類組織發展資金需求,解決了村內公益事業資金短缺難題。
(四)土地合作社:土地資源集約化
土地碎片化是影響農業適度規模經營的重要因素。調查發現,Y村土地碎片化比較嚴重,其成因主要有兩方面:一是自然條件限制。Y村屬于典型的山陵地區,境內大大小小的山脈和水系將適宜耕種的土地分散在各處,土地分布錯落無序,地塊面積小且不規則,增加了適度規?;N的難度。二是人為因素影響。Y村農民擁有天然且強烈的土地權利意識,對改變土地現狀的行動十分排斥。而國家啟動的土地確權頒證,一定程度上強化了農民的土地權利意識,土地承包經營權證上標識了農戶土地面積及土地四至范圍,而土地范圍的界定往往都是通過田埂來實現的,由此農民對家戶之間土地上的田埂看得十分重要,即使將自家的土地流轉出去了,也不允許破壞田埂。由此,雖然通過土地流轉可以擴大土地種植面積,但是,由于田埂的存在,某種程度上土地仍然處于碎片化狀態。
為了推進黑木耳產業規?;N植,Y村注冊成立了土地合作社,開展土地合作。從具體實踐來看,農民以承包經營權入股合作社,通過土地經營權股份合作模式,實現股權到人、股份合作、合作社運營,將分散在每家每戶的承包地經營權“化零為整”,高效利用。村級土地合作社通過資金合作社獲得貸款后以合適的價格流轉集約分散在農民手中的土地,流轉費用作為農民承包地經營權入股土地合作社的固定分紅收益。為了搞活土地經營權,推動適度規?;洜I,由土地合作社以競價方式轉租,集中發展適合Y村實際情況的特殊產業,以規?;岣咿r業生產效益。而土地合作社對土地增值收益進行二次分配,其中,50%作為入股分紅返還給入股農戶,50%歸作集體,用于村中關愛老人、公益事業等。土地合作過程中由土地合作社與入社農民簽訂股份合作協議,明確相應的權利與義務,農民的承包地經營權由土地合作社具體行使,土地合作社有權對入社農民的承包地進行平整處理,以達到適度規?;洜I的條件。農民的收益不再直接來源于土地,而來源于農民在土地合作社所持有的股份。通過開展土地股份合作,Y村解決了誰來種地、如何高效種地的問題,擴大了地塊規模,促進了地塊合并和整片利用,提高了農業適度規?;洜I水平,把大部分農民群眾從低效的農業生產經營中解放出來,進而參與村內的勞務合作社、產業合作社等,同時,農民也可借助資金合作社的扶持和幫助,對土地合作社發包的土地進行競價承租,發展農業產業。當然,如果村莊內有個別群眾需要繼續耕作原有土地,可以由土地合作社主導,在村莊內部進行土地調劑互換,從而不影響土地的適度規?;洜I。
綜上所述,Y村勞務合作社主要解決村莊閑散勞動力的就業問題,通過合作社發布和獲取用工信息,為農民群眾提供就業崗位,有效保障勞動者的權益;產業合作社主要解決產業發展過程中農民的組織化問題,通過農民組織化有效降低生產成本,規避產業發展風險,增強產業發展可持續性;資金合作社主要解決農民資金短缺問題,通過農民自愿參與,形成村莊層面的互助基金,并通過基金運作獲取銀行授信額度,為村莊公益事業建設提高資金支持,解決農民群眾發展產業過程中的資金短缺問題;土地合作社主要解決農村土地碎片化問題,對入社農民的土地進行集中流轉,由合作社進行土地整治,并由合作社主導進行二次流轉,提高土地規模化程度,提升單位土地產出效益。勞務合作社、產業合作社、資金合作社和土地合作社環環相扣,相互協同,為村域范圍內的供需關系提供了對接通道,最大限度實現農村發展過程中勞動力、土地、資金等要素聯動,提升資源要素配置效率。
四、資本下鄉中農民再組織化的效應分析
(一)推動鄉村組織建設從失序走向有序
進入21世紀以來,Y村村級組織建設的速度和規模異常迅猛,據不完全統計,Y村村級組織發展到鼎盛時期,村內大大小小各類組織近20個,除了村黨支部、村民委員會、村務監督委員會等村莊正式組織外,村內還成立了自然村村民理事會、協商議事會、宗親理事會、老年人協會、退役軍人協會、婦女協會以及各類農民專業合作社等等。而事實上,名目繁多的村級組織大多角色定位混亂,職能交叉重疊,鄉村組織建設程序化、標準化、規范化嚴重滯后,不僅沒有將農民有效組織起來,反而加劇了鄉村社會內部的分化與分裂。諸如,有些村級組織以從事村莊公益事業建設、服務群眾為幌子,背后卻套取財政補貼,截留扶持村莊發展的各類資金,引起了民眾的反感和不滿。由此,農民對村級組織產生了不信任感,往往選擇不加入、不參與。原本承擔組織農民、發動農民、帶動農民、引領農民功能的村級組織,卻反過來加劇了農民的“原子化”。為此,Y村曾嘗試進行村級組織整合,例如將原本分布在各片區的宗親組織、協商議事會整合轉型為自然村村民理事會,并制定了村民理事會章程,對村民理事會參與村莊公共事務的渠道和程序進行了規范。雖然,整合行動在一定程度上規范了村級組織發展,但是,由村級組織失序發展造成的負效應卻一直影響著Y村的組織建設,村級組織建設遭遇了失序發展帶來的活力不足、動力缺失困境。
[JP+1]資本下鄉中農民再組織化為Y村重建組織發展秩序提供了契機,為Y村組織有序發展提供了外部動能。依托于資本下鄉中的農民再組織化,Y村集體經濟獲得了發展,隨后村集體從集體經濟收益中專門設置了專項資金支持Y村公益性社會組織開展公益活動。由此,鄉村正式組織不但強化了對鄉村非正式組織的吸納能力,而且有效彌合了鄉村組織失序發展造成的裂痕,也在一定程度上規范了鄉村非正式組織的發展秩序,為鄉村非正式組織的發展注入了活力。組織有效運轉是農民組織化的前提,沒有有效的組織載體,農民組織化將難以實現。資本下鄉為鄉村組織有效運轉提供了外部動能,依托有效的組織載體,農民實現了再組織化,組織起來的農民有效提升了自身的利益表達能力、合作能力和監督能力,反過來又進一步推動鄉村組織規范有序發展。這一過程中,鄉村組織運轉的動能供給主體逐步由企業讓渡為農民自身,實現了內外部動能的有序轉換,為鄉村組織的健康持續運轉提供了根本保障。由此,資本下鄉過程中,得益于企業的賦能,村級組織建設發展實現了從失序到有序的轉變。
(二)推動農民能力建設從單一走向全面
農民能力建設從單一走向全面,既是農民實現全面發展的內在要求,也是農村市場化發展趨勢下的適應性反應。對于資本下鄉而言,全面的農民能力建設是建構資本下鄉良性機制的重要環節,是實現農村發展內外部動能有序轉換的關鍵,也是維系資本下鄉中利益主體關系均衡的基礎和前提。而資本下鄉不僅為全面的農民能力建設提供了實踐場域,更提供了新時期全面的農民能力體系建設的可能性路徑。受制于薄弱的政治能力、經濟能力、文化能力和社會能力,市場化進程中的農民展現出一幅“弱者”的姿態,加劇了人們對資本下鄉的疑慮。在資本下鄉面前,如果“弱者”的農民選擇“諱疾忌醫”,那么,農民全面發展就會成為一句空話,反過來也會加劇資本對農民利益的侵害。而全面的農民能力建設是破解資本下鄉難題,消除資本下鄉疑慮的現實途徑,也是激活農村內生發展動能、推動農業農村現代化的關鍵。資本下鄉是一個系統性過程,農民要想深度參與其中,并持續性拓展自身利益空間,就必須要具備更加全面的能力。在利益驅動下,農民能力建設具有了內在的擴張動力,并以再組織化的方式回應了內外部客觀環境的要求,而農民再組織化過程本質上就是農民能力建設的過程。資本下鄉中,在企業和政府的幫助下,再組織化體系中農民的生產能力、表達能力、合作能力、監督能力得到了訓練,強化了農民與自然、社會和自身發生關系的能力,改變了農民能力建設的單一樣態。農民能力建設具有內在擴散效應,相較于傳統歷史時期,單一化的農民能力建設受制于鄉村社會封閉性的影響,其擴散效應往往不明顯,而時至今日,在農村市場化發展大背景下,鄉村社會的開放性日益增長,農民利益發展空間不斷向外拓展,農民經濟能力的提高可以向政治領域擴散,進而推動農民政治能力的提升;同樣,農民政治能力的提高也可以向經濟領域擴散,提升農民的經濟能力等等。
(三)推動鄉村治理結構從單中心走向多中心
[JP+1]G鎮政府引導資本下鄉的主要目的是為了促進村級集體經濟發展。但是,長期以來,Y村集體經濟組織缺失,集體經濟功能由村民委員會代為行使。為了發展和壯大村集體經濟,最終Y村成立了股份合作經濟聯合社,并由村黨支部書記兼任了聯合社法人,試圖扭轉集體經濟薄弱的局面。隨著資本下鄉中農民再組織化體系趨于穩定,在政府的引導下,Y村的勞務合作社、產業合作社、資金合作社和土地合作社最終被納入了Y村股份合作經濟聯合社內。由此,Y村形成了“五社協同”的集體經濟組織格局。這一過程中,農民再組織化為Y村集體經濟組織的重建奠定了條件。勞務合作社、產業合作社、資金合作社和土地合作社未被納入Y村股份合作經濟聯合社之前,嚴格意義上講并不屬于集體經濟組織的范疇,因為其不對村莊內的生產資料行使所有權,且專業合作社堅持自愿入社原則,這意味著有相當數量的集體經濟組織成員游離在專業合作社之外。而Y村股份合作經濟聯合社的社員涵蓋了所有村民,在股份合作經濟聯合社內村民的身份歸屬為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而勞務合作社、產業合作社、資金合作社和土地合作社被納入股份合作經濟聯合社后,成為集體經濟組織的具體執行機構和業務部門,面向所有的集體經濟組織成員開展工作。
隨著Y村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重建,村級經濟職能不再由村民委員會代為行使,而由Y村股份合作經濟聯合社具體負責村集體經濟發展工作。村民委員會則主要向村民提供公共服務,負責鄉村治理工作。由此,Y村政經分離格局基本建立起來。農民不再純粹歸屬于以村民委員會為象征符號的政治共同體,也被納入以股份合作經濟聯合社為載體和平臺的經濟共同體中。而鏈接政治共同體與經濟共同體的紐帶是村級黨組織。在Y村集體內,村莊權力結構由過去的線狀權力結構轉變為束狀權力結構,而權力束集合點便是村級黨組織。此時,政黨發揮的作用是獨立的,構成了一個重要的外部環節[15]。從橫向上來看,政經分離后鄉村權力結構呈現出多中心特征,權力結構的改變伴隨著組織功能的變化,鄉村社會的政治性事務、經濟性事務和公益性事務分別由村民委員會、集體經濟組織和公益性社會組織具體承擔,這在一定程度上釋放了鄉村社會的競爭活力,拓展了農民的發展空間;而從縱向上來看,政經分離后由于村級黨組織發揮了統領作用,使得鄉村社會的權力結構有了聚合點,規避了鄉村權力結構過度離散而導致的秩序沖突,而這也是基層政府強調黨建引領的原因所在。
(四)推動農民認知從封閉走向開放
資本下鄉是農村城鎮化、市場化發展背景下城鄉要素流動的具體體現,是推動城鄉融合發展的重要力量。農民再組織化是對資本下鄉的適應性回應,是發展邏輯支配下的農民認知實踐。隨著經濟社會發展,農民認知的開放程度不斷增強,為資本下鄉提供了內在的環境基礎,而資本下鄉在一定程度上也深化了農民認知轉型,從而加速了市場化進程中鄉村社會的制度變遷進程。資本下鄉中農民為拓展自身利益發展空間,以再組織化的方式深度參與到企業主導的產業項目中,加速了對新知識、新技術、新理念的接納過程,提高了應對市場風險的能力,推動了自身利益發展。伴隨著這一過程,農民認知能力和認知水平也不斷提升。資本下鄉中,農民認知演進的直接結果是提升了與企業的談判合作能力,同時,間接促進了資本下鄉良性機制的建構和鄉村治理體系、治理能力的改善。這一過程中,得益于農民認知演進,農村發展的內生動力逐漸被激活,且不斷強化。新時代堅持尊重和改善農民認知狀況是推動鄉村振興的重要秩序維度,鄉村振興本身便是鄉村社會制度變遷的過程,鄉村振興與否本質上取決于制度變遷過程中的制度績效。而制度變遷過程是主體認知與外部環境互動調整的過程以及不同主體認知互動調整的過程,內隱的認知調整和外顯的制度變遷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同構性[16]??梢哉f,農民從封閉走向開放的認知轉型構成了鄉村社會制度變遷的直接推動力。農民認知從封閉走向開放,既是資本下鄉中多元利益主體認知互動的結果,也推動了利益主體認知互動的深入,從而推動鄉村社會產生了持續性的制度變遷。而資本下鄉中多元利益主體的認知互動過程離不開有效的農民再組織化。資本下鄉中,政府、企業與農民的認知互動是一個適應性過程,農民再組織化則加速了這一適應性過程。
五、結論與討論
農民再組織化是資本下鄉中企業為降低生產成本而采取的理性策略,內涵著企業的治理邏輯。資本下鄉中在企業、中間人和政府的相互配合下,通過建構四社協同機制實現了農民的再組織化,提高了農民組織化程度,進而有效解決了企業的生產經營難題,也有效拓寬了農民的利益發展空間。同時,資本下鄉中的農民再組織化具有顯著的外部效應,推動了鄉村社會組織建設、農民能力建設,完善了鄉村治理體系,提升了鄉村治理能力,促進了農民認知轉型。而資本下鄉中農民再組織化的外部效應對建構良性資本下鄉機制具有重要意義,有利于打造資本下鄉中多元主體共建共治共享新格局,有利于推動資本下鄉可持續發展。但是,也要看到,資本下鄉中的農民組織化仍缺乏長效機制和持續性的內在動力支撐,一旦企業撤出,農民再組織化的成果可能會得而復失。所以,如何建構農民組織化長效機制,強化農民組織化的內在動力支撐,提高農民組織化體系的穩定性仍需要進一步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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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Origin,Process and Effect of the Reorganization
of Farmers Led by the Enterprise
——A Picture of the Practice of the Capital Going to the Countryside
Ma Chichun,Ma Hua
(Research Center for Urban-Rural Development,Shanxi University,Taiyuan 030006,China)
Abstract:? ?In order to control the production cost,the enterprise has the internal motivation to absorb the farmers to participate the production activities with the capital going to the countryside.At the same time,in order to control the transaction cost,the enterprise pushes the decentralized farmers? participation to the re-organization.The main carrier of farmers reorganization with the capital going to the countryside is the farmers professional cooperatives led by village middlemen.Along with the capital going to the countryside,the farmers? professional cooperatives gained orderly operation of external kinetic energy,which effectively improved the farmers? organization,improved the efficiency of rural resource allocation,and promoted farmers interests.The reorganization of farmers with the capital going to the countryside has a significant external effect,The reorganization of farmers with the capital going to the countryside has a significant external effect,which has promoted the disorder rural organization construction to ordered construction,the farmers? single ability construction to comprehensive ability construction,the single-centered rural governance structure to multi-centered structure,and the closed farmers? cognition to open cognition.At the same time,the reorganization of farmers has a positive effect on the construction of a benign mechanism of capital going to the countryside,which is conducive to the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of capital going to the countryside.
Key words:? ?capital going to the countryside;farmer organization;farmers professional cooperative;external effect
責任編輯 (責任編輯:李 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