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夏

“我想做一件事的時候就會一股腦把它做完,但如果還沒找到一個方向,我就會很像老虎或豹子,即便饑餓了很久,但當它們越接近想捕獵的獵物時,它們反而越謹慎。”

因為疫情的關系,舒淇大半年都待在臺北,這讓她“快要悶瘋了”。在過去二十年的時間里,飛來飛去才是她的常態,只能“困”在一個地方的時候,舒淇感覺自己模擬了一把退休人生。除了得閑看看書,時常回家跟父母吃飯,舒淇這幾個月做得最多的,就是把所有朋友的生日全部都補上了。“之前我可能都在工作,有時候會忘了^家生日,這一次因為疫情就把每個人的生日記得很清楚,會給他們辦一些比較驚喜的派對,而且就都有成功!”電話那邊的聲音是雀躍的,但舒淇說著說著還是自嘲了一把——她覺得自己做的“就都是些蠻無聊的事情”。因為工作實在太累,舒淇在30歲的時候就一天到晚想退休了。“但是過了38歲之后,我就突然覺得我應該不適合沒有工作,但我也不可能演戲演一輩子,突然覺得應該要想—下自己后面可以干嗎了。”她還記得放棄早退的具體年紀,但那年好像什么能稱為誘因的事件都沒發生,“就是年紀到了吧”。后來偶爾遇到工作密不透風,舒淇還是會選擇退一步放個假的。忙碌既然被確認是種珍貴的狀態,那和自己約定喘息片刻就好,只是她的小休息外人很難得知了。“發微博說要休大假的事我以前常常干,結果很多人都覺得我要退休了,之后我就不敢寫了。”
好在現在情況慢慢穩定了,舒淇擔心的自己要“閑閑沒有事”去山里頭種花種菜的情況沒有發生。今年,她加入了東申未來,參與進山下學堂的事務,和好友陳坤、周迅成了同事。他們三個人認識很久了,舒淇和陳坤合作過《尋龍訣》,周迅之前到香港也常常約她吃飯。“我們三個我也不知道,就自然而然在一起了。”在舒淇眼中,坤兒是比較積極向上努力、喜歡創新的人,小迅的腦袋里有很多古靈精怪的東西。三人在一起聊電影或者聊音樂的時候,大家都很有熱情,但舒淇更多就是在旁邊聽。她發現,與周迅和陳坤的聊天可以帶她去觸碰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他們都屬于比較積極向上的,我剛好是屬于比較懶惰的……”說到這里舒淇想了想,更正說:“也不是懶,是比較隨意啦。”

一些新事情就在“向上”與“隨意”的化學反應中發生了。陳坤曾側面向舒淇表達:人閑散久了會產生一種惰性,就真的很容易退休了…-你可以去多看一些小說,看看有什么合適的,我們就可以把它發展一下。舒淇表示很認同:哦!如果你們現在沒拍戲的話,就你們發展,如果我現在拍戲的話,我就認真拍戲,等到你們拍戲的時候,就換我去發展。把同一件事消化成各自舒服的推進方式,這就是舒淇和伙伴們一起工作的模式。但事實上,藏在隨性背后的是一種爆發力。
舒淇是兩極化、干凈利落的人,不必擔心她工作的時候想玩耍,休息的時候又焦慮工作。“我想做一件事的時候就會一股腦把它做完,但如果還沒找到一個方向,我就會很像老虎或豹子,即便饑餓了很久,但當它們越接近想捕獵的獵物時,它們反而越謹慎。”平時慵慵懶懶,但“捕獵”時穩準狠,聽起來,她真的很像一只大貓。

在山下學堂,表演方式和技巧由專業老師教授,舒淇的任務“只是去帶領同學們一下”。她說,自己能給出的東西只有自己的經驗而已,但也覺得任重道遠,“覺得我可以做個老師了好像”。對于年輕演員而言,有信任的前輩站在身邊陪伴和支持已經是一種向心力。舒淇正在習慣自己的定心丸角色,在理論無法觸及的角落,她也會適時站出來。前陣子,一個女演員在一場戲里哭不出來,舒淇就教給她自己的小技巧。“結果,誒?可以!我就會覺得很驕傲。”在她的體驗中,這是另一種和表演有關的全新的成就感。
因為地區限制,涉獵極廣的舒淇沒法完整地看很多綜藝節目。最近熱門的《樂隊的夏天》《這就是街舞》和《中國新說唱》她都是在微博上看的小段落。但她沒有落下為參加“樂夏”的白舉綱加油,還為參加說唱節目的“小老弟”陳澤希錄了一段rap。被大家叫做“淇哥”的舒淇挺欣賞“小孩”們的才華,在她看來,現在的年輕藝人和以前早早出道的男孩女孩們不一樣了,“我們以前入娛樂圈的時候可能天生有一點點底子,但都是進了娛樂圈之后再學習再努力上進,但現在的小孩本身底子都非常好了,等的就是一個機會。”看到大家在各自的領域里奮不顧身,為從優秀的人中脫穎而出需要更多更多努力,她便感嘆“有時候就會看他們這樣子覺得好辛苦”。
這也是一種時代的變遷,在舒淇出道的時候,演藝圈的年輕人大多是以隨波逐流的方式找自己。于是很多本來想做歌手的人,可能陰差陽錯成了演員,想做演員的人又最終做了導演或幕后,要靠試來試去,才發現自己適合的領域原來是這個,“但現在的小朋友們知道自己今天要做什么,他就要去做成,他們很專一”,然而這條路不一定是順遂的,舒淇仗義地為他們加油,希望身邊的年輕人更多地被看到,但不會做任何多愁善感的發聲。“我不會說什么,人本來就要有挫折,我覺得除非人品上有什么問題,要不然我不會去給他們任何意見的。”


在舒淇的個人紀錄片《時代我舒淇,一個關于女孩的故事》里,朋友對她最初的印象是:直接。“這一點我覺得我必須得改變的,”舒淇卻這樣說,“因為有時候人家會傷心。”她的直接,不在于嘴巴厲害,也和審美、外形等等表面可見的東西無關。習慣成年人圓融委婉的朋友們常常會和她說,你不要看一個人一直看人家的缺點,你也可以多看看人家的優點嘛。但舒淇屬于喜歡把人和事的缺點講出來的人,“因為優點很多人都會講,可是不一定有人會講缺點”。分寸感和禮貌讓舒淇把自己的這個習慣限制在非常熟悉的人的范圍內,“對不熟的人,人家會覺得你有病”,舒淇笑著說。雖然說著要改,但這或許就是她的一部分吧。
在審視自己的時候,她也是嚴苛的。不工作的時候,舒淇不太忌口,但工作之前她一定會提前兩個禮拜好好減肥,因為人總是要在一些事情上去付出的。“我覺得我已經是一個特別隨性的人了,在這一方面再不努力—下,大概真的可以退休了。”
紀錄片中提到的那個《女孩》的劇本,從2011年算起,舒淇已經斷斷續續寫了九年。經歷過三四次大改,故事的架構確實已經寫好,但在她看來,劇本這東西是沒有真的完成的那一天的。這是一個和女孩子有關的故事,卻和舒淇本人“一點關系都沒有”,“除了是我寫的而已”。我們對這個故事的知曉,也僅僅到這里了。對舒淇來說,《女孩》的創作過程本身就是時代與“我”關系的體現。她經歷了完成一部戲后要寫長長“部落格”和大家分享心情的情感豐富時期,也經歷了想在微博上寫一寫短小的心靈雞湯的時段。現在,舒淇習慣多放一些圖片,因為不想讓大家“以為我這樣子寫就是代表我現在的心境”。時代的表達習慣在變,舒淇發現自己的心境也在變。“畢竟你已經長大了,很多東西已經不是小女孩應該寫的那一種文字了,年紀越大,你會越覺得有些心情自己留著就好,也沒有什么東西好跟人家講了。”
舒淇說她一般不喜歡寫,寫作大多發生在“感覺到了什么”的時候。但再次和豹子捕獵的狀態吻合,一旦開始寫,舒淇會在一個月或一個禮拜的時間里把它全部寫完。收集到圈內前輩好友的意見后,她又會整個把它改過。“或許哪天真的要拍的時候,它跟我最原本的那一稿就完全不一樣了。”女孩的故事在這九年間是在生長著的,它會在下午舒淇去咖啡館喝咖啡時增加一點,會在她喝了點酒的時候再長一點,半夜三更舒淇睡不著的時候,也會拿起筆寫上一會兒。有時候五分鐘,有時候兩個小時,全都是靈感的意思。她這樣的創作者是被靈感眷顧的人。舒淇在拍戲的時候也不喜歡走戲,“因為對這一場戲的情緒和新鮮感就沒有了”。“有時候在當下,你和對手演員真的能碰出火花,我覺得就是一種生活”,舒淇想了想,決定用真實性的生活來替代“靈感”這個詞。它不會憑空出現,塞在你沒準備好的手里,它需要你去慢慢尋找,把一些路徑給想通。“就像拍動作片時,一招怎么打也打不好,你休息了三分鐘,突然想到原來我這樣子就可以了。”
拍紀錄片時,舒淇帶攝制團隊去了她家做客,她的家人和私人住所也自然而然出鏡,這是并不常見的。“真的!我也不知道哪根筋斷了!”她在電話那邊開玩笑說。“不過我覺得我這個年紀留下一點記錄也是不錯的,不然我就開始寫自傳了。”從來自她和身邊人的大笑聲能聽出,正坐在鏡子前準備拍攝的舒小姐心情不錯。舒淇告訴我們,這部片兒她到現在都還沒看,原因單純是怕看到自己“太胖太丑”,“會說全部都給我剪掉!”她不是第一次回溯童年以及和嚴厲的父母親之間的關系。后來,舒淇選擇少講是因為覺得很多人過得更艱難。無論如何,現在的舒淇很慶幸小時候自己的經歷是這個樣子,讓她可以變成現在的自己。
離開家后的每一步,其實也都在讓她成為現在的自己。從獨自去香港拍戲,到在最忙碌的時候決心用自己的節奏生活,再到加入東申未來去碰觸更多種類的工作,舒淇說,她人生所有的選擇都是聽自己的。“聽別人的干嗎?你聽別人的話萬一不好怎么辦?你又不可以去怪人家,自己選擇錯的話,你還可以說沒關系啦,對吧?”穩賺不賠的人生確實少見,但想得太多,反而就什么都發生不了。回頭看看,舒淇確實沒覺得自己留下什么遺憾,除了第一次看自己的武打電影的當下,或許會覺得自己哪一腳沒踢好。“但隔沒多久,我發現這可能在當時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的一個動作了,已經發生的事情就是已經發生了,所有的回憶都是好玩的,你講出來的時候,這才有故事。”
而舒淇正在享受著這些故事帶來的東西。那些經常在細微關卡跳出來的經驗,會讓小事變成無事,也會讓她更確信,事情沒有不能解決,只有你懂不懂、會不會解決。假如拍攝時忘帶“小可愛”打底背心,比起被這件事攪亂,舒淇可能會拿一件T恤來剪一剪,縫一縫,讓它變成自己要的東西。當被不良情緒影響的時候,閱歷和長期積累的自我了解又成了她的舒心劑。“就算有時因為自己遇事太不冷靜,讓一件本來能達到一百分的事情只做到了六七十分,那也得接受,因為都是你造成的,很多東西只要是自己造成的,你就得認哪。”電話那邊,舒淇發出一個向上挑的戲謔尾音。但行好事,莫問前程。當江湖已經被掩藏于城市人的匆忙精明,她依然像俠女一般生活。
采訪結束時,北京又下起了大雨,于是向舒淇打聽她那兒的天氣。“今天臺北天氣晴”,她換了個節奏說這句話,聲音清清亮亮的,字和字之間的距離被稍微拖長,讓聽的人也跟著瀟灑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