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歌
麥子卸下鎧衣,早已歸倉,只待母親起底
在石頭口中取出內心的白
白雪的白。水稻也一樣,緊咬牙關等著父親
撬開盔甲才可看清人世
玉米略有不同,打開胸衣,一身黃金裝備
肌肉線條明朗,有序
我還需要收緊肉身,在秋風中磨出鋒刃
割斷一種意象,在一把烈火中扶起下一個春天
星星峽
一粒石頭有宏大的氣場。
落日收起曬好的經卷,大地洇開墨色
一滴水失去了穿石的鋒刃
野草放開緊繃的面容,重新堆砌
另一種意象,行者在日記本上寫下關于美好的證詞
點燃夜晚的并非星星,推開黎明的一定是露珠
身背的太陽
丹霞辭
風的確是雕刻圣手。
石頭開花布滿時光的年輪,紅是山體的本色
紅是趕山人的臉色
在石頭上刻下密碼,不必告訴世人破解之法
需要用舍生忘死的愛不斷測試
孤獨也不必說出來,朝陽噴薄而出
巖畫一定會洇開墨色
在趕山人的眼眸中,一群露珠馱著盛大的人間
野草令
所有打擊都不是,雷聲,重錘
絲毫傷及不到一棵野草
閃電掠過草尖,為舉著的鋒刃鍍上光
群草大喝,綠波是海洋
從頭到腳鑲上金,那便是烈火,取代糧食的地位
杏樹開始落葉了
像堆起一山黃金,翡翠,瑪瑙
一個整體的珠寶魔盒
挑戰我對自然的偏見。第一縷秋風剛剛吹響
這不是集結號。一片葉子就是一個立體的人
行走的一生。錚錚作響的骨頭。
父親自己捋直了腰身,等待一場大雪,鑲上玉的肯定。
獻詩
背靠榆樹,打開一個韌勁十足的男人
行走的腳程
險情放一邊。謝辭放一邊。萬物的慈悲雙手掬起來
打開一座雪山的方式
和打開一個人腳程的方式,都需要從悲劇進入
從苦難出來
波瀾不驚者,悲喜不動者,心懷敬畏者
都是我心中的廟宇
麥芒一樣的故事,雪山看得見,雪的心明鏡一樣
立場
石頭與青草達成共識
相互光榮,互相征服,以及共享遼闊的孤獨
青草分裂石頭,取出石心
石頭堅硬草心,撐起草的腰桿子
相輔相成又各自為陣
青草為石頭書寫文明,石頭為青草立起墓碑
人間事,看似毫不相干
千年的石頭,萬年的草,都是一場風的佐證
黑暗
我能夠看得見星星、月亮和流動的云彩
無法觸摸它們的真實
我能夠看得見眼眸、顏面和激昂的演講
無法探知他們的真誠
我的周圍全是陽光,鞋面上的,良心上的
只有黑夜不知疲倦
在一塊碎玻璃邊緣尋找突破點,一擊而破
轉身就是秋天
腳踩草色,回首已是黃昏
秋天倒在鐮刀下,碩廣的田野蕭殺一片
宛若時間的剃度者
兩場風交接的儀式,簡單,粗暴
霜白為代表,冬雪為王旨
碩收與非碩收對于一個流浪的過客
毫無意義,野草舉起黃金
作為田野的統治者,內心充滿了慈悲與雷霆
明月比流水孤獨
像一個人緩緩打開的眼睛
又慢慢地閉上
整個過程我唯一能夠收獲的是流水
冰冷的月光,蒼白的月光,比流水孤獨的月光
碎了一地的是腳步
父親就是這樣,望著明月圓,望著明月缺
一只烏鴉的葬禮
一只烏鴉就是一個親人
踩在雪地上的腳印
是人世的留戀,腳印不分黑白
人心卻分貴賤
北風吹響低沉的嗩吶
悠揚是留在人世
沒有說出口的話語,上天無藥可醫
白茫茫的重孝,是大地
舉著的經卷,一行抬棺人是經文
枯枝敲打木魚
草木念念有詞,關于一只烏鴉的慈悲
洞明
我看見那些原本綠油油的葉子枯了
它們并沒有落下來。經歷過烈日,狂風,暴雨
及一個人的愛撫
重新回到起點,原來世界只是一場雪
并沒有什么定義,還需要從一枚嫩芽上悟出真理
而真理只是爆炸的瞬間
引線燃燒的過程,驚心動魄,之后是死一樣的寂靜
獨槳
借水勢,浮萍給我答案
縱橫海域陽光把大把金幣撒下來,槳葉上
有了黃金
我在水面上寫下:激流
平衡左右控制船體,像控制一段證詞
命運是否可以控制,一支獨槳的立場始終堅定
風雪夜歸人
迎著風雪歸來的人
頂著風雪離去
雪打著燈籠,風睜著眼睛
在枯枝上等待一個衣衫單薄的人
鉆進脖頸提醒他
溫暖尚在。跟著風雪指引
能找到家,跟著風雪
不必擔心身后事,一場雪
可以蓋住一個人的一生,埋不住他的春天
博格達長調
一動不動地望著,大漠失聲
風一再放低身子
與我擦肩而過的夕陽,點燃夜空的燈盞
感謝沙礫留我完整的顏面
感謝野草留我柔軟的腳程,感謝一路相伴的鷹
嘶啞是獻給雪峰的長調,在黎明是透明的
在傍晚還是
梭梭草抓住地表,像抓住了具有詩意的遠方。
(王喜,又名夢兮,甘肅會寧人,作品散見于《文藝報》《飛天》《星星》詩刊、《詩選刊》《大觀》《散文詩》《延河》等刊,先后獲得首屆艾青微詩歌獎、第七屆李白詩歌獎等。系中國詩歌學會、甘肅省作家協會會員。出版詩集《在人間:給文森特·威廉·梵·高》。)
編輯:尉遲克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