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長在時光中的那片金黃

譚新玲

記憶中，村莊四周是一片片方如棋盤的碾麥場，當最后一場麥子曬干歸倉，堅硬如石板的碾麥場也就“壽終正寢”了。若是運氣好，遇到一夜淅淅瀝瀝的雨，這麥場就會膨脹得如同發好的面團。只待雨過天晴，鄉親們準會不約而同地輪起鎬頭，為緊張了一整夏的麥場松松筋骨。再讓初秋的驕陽曬上那么幾日，這片泥土就仿佛又一次汲取到了力量，恢復了往日無限活力。于是，一把把油菜籽就被農人們小心翼翼地交付給了這片卯足了勁的黃土地。

當秋蟬歇了歌聲，當秋風起了微涼，油菜托著兩瓣綠色圓片，終于頂破泥土的束縛。明明身姿纖弱，卻硬要規規矩矩地排成一行行長龍，它們在晨光中吮吸朝露，在驕陽下伸著懶腰，在暮色里偷偷拔節……

僅僅一個月，油菜就扎穩了根，倔強地長起一尺來高的個子，放眼望去，一大片一大片的青綠，整齊列陣，鐵骨錚錚。豆大的露珠，晶瑩透徹，在寬如手掌的葉片上滾動、凝聚、滲透、滋養。泥土里的每一分營養，都會讓它更加舒展，陽光里的每一絲溫度，都將化作它成長的力量。一日日無聲地蓄積，只為熬過那場嚴冬的考驗。北方的油菜是必須要越冬的，承受得住這刺骨的寒冷，才有資格站上春天的舞臺。你瞧，厚霜壓不倒它，積雪凍不死它，即使犧牲一層層的葉片，那葉心依然隱忍著墨綠呢。心不死，誰又可以打得倒它！而那些打不死它的，必讓它堅強！

一場戰役，讓此時的油菜只剩下一丁點殘影。我原以為它將頹廢，可是一場春夜喜雨，竟然喚醒了它！它掙扎著直起身子，昂起頭，沐浴著甘露，抖落這一身的污穢，滌凈這半生的痛苦。它又一次獲得新生，它比任何時候都清楚命運就掌握在自己手中！于是，抹平褶皺，綻開笑臉，平和地迎接春日暖陽的撫慰……

在春姑娘的格外關照下，未過多久，油菜就生出菜苔，結出花苞，綻開金黃。一串串遞向陽光的手臂，似乎在努力汲取更多的能量，它一定是想開出更美的色彩，它一定是想看到更遠處的廣闊。或許真如那句名言：你若盛開，清風自來。你看，此刻蝶兒飛舞，蜂兒點蕊，它們共同構成春景中不可或缺的元素，少了誰都不成一幅畫啊。

油菜花是那么常見，那么普通；她又是那么蓬勃，那么旺盛。濃郁的芬芳遠遠就醉了你我，旁逸斜出，交織縱橫，用一枚枚小小的花朵，硬是拼出了一地的金黃。“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是啊，再小的花，也有擁有春天的權利，正如再普通的人，也有權利與命運抗爭一樣。

我愛這種花，是因為她虛懷若谷，謙和通達。她常放低自己，以謙虛的姿態去發現別人的長處；她常排空心緒，以期納入更多的新鮮；她從不驕傲，不等沉甸甸的莢子一串串長成，她就自覺地低下頭，不等這一季的使命結束，她已彎腰到塵埃里。直到托舉畢生的結晶，饋贈給這一生所有的遇見和感動。

結束，是為了新的開始，下一季，一定會再見那片青綠，再會那片金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