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記憶

劉希橋

多少平常歲月如白駒過隙，能留存下來的便是那些觸動人心的溫暖記憶和熠熠閃光的堅毅又平凡樸素的人性質地。每至春天，我都情不自禁地想起挑瓜苗趕早市的事情。

距俺村最近的早市是海頭，也有十五里路的距離。海頭早市每天都逢。趕早市的人天還昏黑就得起床，由于走夜路，村里趕早市的人大都結伙搭伴地同行，婦女們趕早市必須要有一個男勞力同行，路上好給她們壯膽。

春末夏初，一個星期六的下午，我放學回家。母親從菜園剪來一堆地瓜苗，正蹲在地上一棵一棵地數著，數好了一百棵就用稻草繞子捆成一把。我看見地上這么一堆瓜苗，也過來幫母親數。一共數了二十六把，母親用稻草繞子都捆好后，對我說：“你明早跟你大娘一起，挑二十把瓜苗去趕海頭，剩下六把俺留著押在自留田里。”

第二天，母親把我從睡夢中叫醒，天還烏漆墨黑。我穿好衣服洗了把臉，看見母親正在烙煎餅。母親起得真早啊！還不知什么時候推完了磨磨完了糊。我家姊妹兄弟多，那時押飽肚腹的主食就是煎餅，母親一年到頭天天起早貪黑推磨磨糊再支鏊烙煎餅。

我挑著瓜苗去了大娘家，然后和大娘一起又去了近門的二哥家。二哥是趕海頭的打更人，天天挨家敲門喊著：天不早啦，起來趕海頭了。喊完后，就在家等著人們到他家集合。我和大娘到了他家，人算到齊了。臨走時，二嫂告訴二哥說：賣了瓜苗別亂花，回來好給孩子扯布做件單衣，孩子棉褲面子也破得不像樣了。

到了海頭早市，天剛露出魚肚白。街兩邊擺了各種攤位，我們一行人在街道兩行的空隙處放下挑子，把瓜苗擺在街邊。大娘先把我的瓜苗賣了，然后再賣她的瓜苗。二哥也是先把幾個婦女的瓜苗賣了，自己的留到最后賣。不一會幾個人的瓜苗都賣完了，就剩下二哥的沒賣，二哥說：“你們幾個去逛逛街吧，該買啥就買吧，我一人在這等著賣就行了。”

我們幾個人走路走得都有些餓了，便在賣涼粉的攤上，每人花了一毛錢買了半斤涼粉充饑，大娘又在炸油條的攤上，替我買了幾根油條帶回家給弟弟妹妹吃。等我們再回到二哥那，他的瓜苗只賣了四把。這時趕早市的人都已收攤了，買東西的人也都走得差不多了。二哥見這情形就說：“俺們回吧，賣不了就賣不了吧，也不能耽擱隊里的勞動啊。”就這樣二哥又把賣剩下的瓜苗挑回了家。

我家離二哥家不遠。在我把賣瓜苗的錢掏給母親時，就聽見二嫂高聲大嗓地和二哥吵了起來。母親放下手中疊煎餅的活，問我怎么回事？我便把每個人的瓜苗二哥都給賣了，就剩下二哥那份沒賣的事說了，母親聽了后，就把留下的六把瓜苗往筐頭一按，提著瓜苗就和我一起去了二哥家。二哥蹲倚在門旁悶抽著煙，二嫂涕淚泗流哭得梨花帶雨。母親見狀忙拉著二嫂的手好言好語地說：“他二嫂你甭哭了，俺家的瓜苗也沒賣，你看看，不也是挑回來了嗎。”

二嫂看著母親提來的瓜苗，仍氣不消火不減地哭鬧著。這時，吹上工哨子的隊長聽到吵鬧聲走了進來，母親跟隊長說清了原委后，拉著隊長到院子一角，母親向隊長說：“我看你就作個主，這瓜苗隊里買了吧，孩子還等著穿單衣呢，不然這仗鬧個沒完。”

隊長心里明白，其實隊里是不缺瓜苗的，可為了解決社員的困難，也只好這樣決定了。隊長走到二嫂的跟前干脆地說：“哭什么哭，就這點事也值當吵鬧的，瓜苗隊里買了，等會你去會計那把錢支了。”二嫂不再哭鬧了，斑斑淚痕的臉上有了些許尷尬的笑意。

我母親就是這樣，在生活的艱難中，勤勞堅毅地操勞著一家的生計，可當得知鄰家的苦難時，又以悲憫的情懷做著力所能及的凡人善舉。

那時我正上初中一年級，我把賣瓜苗的事寫成了一篇作文。記得老師寫的評語是：生活雖然艱難些，可艱難的生活中卻閃亮著普通人淳樸厚道的人格魅力和溫暖樸素的人性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