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松花江

袁恒雷 李培國

很早很早，我就知道你的名字，你是長白山天池的圣水，緩緩而來，滋潤千里，依然清澈甘冽。多少年，我一直想親近你，直到見到你的模樣時，才發現你竟然這樣委婉動人，你居然如此美麗純真。你的外衣很是光鮮亮麗，夜色中的你，穿著一襲華麗的晚禮服，發髻高挽，端莊華貴，一條項鏈奪人眼目，平穩的江水柔成你的肌膚，臨江門橋與吉林橋是你雙腕上的兩個玉鐲。最美不過的是兩橋之間的河燈，在你的長裙上熠熠生輝，讓所有的人心搖馳醉。

我愛夜色中的你，那是你最迷人的時候。那夜，我徒步走向你，像是赴與你早已定下的約定。我該是期盼了許久的吧，像是去見久違的愛人、久別的親人、久遠的友人，像參拜、像參訪、像參加，是興奮的、雀躍的、激動的。可是，我不想那么快看到你的全貌，仿佛要一點點掀開你的沙麗，挑起你的蓋頭。我是多么的欣喜，因為這或許正是你最美麗的時候。是的，你是那樣溫柔可人，卻又那樣得體大方，你熱情地歡迎每一個人，你毫不吝嗇地奉獻著你的美麗。多少年來，松花江，你流過千里萬里，你潤澤一方土地，稻米香、魚兒肥、電力足。至少，是這樣一條清澈碧水，滋養著一代代的東北兒女！

松花江啊，你是養育我的這片土地的母親河，我當然是喝著你的乳汁長大的，卻直到現在才好好把你端詳;松花江啊，無數個夜晚我呢喃著你的名字，夢里屢屢閃過你的模樣，卻直到現在才明了你是如此鐘靈漂亮。我終于與你面面相望了，如此的近。而來一睹你芳容的人好多好多，你的神態依然安詳，你的模樣越發端莊。你在這里已經生息千年了，我看得出來，你可以淡定從容地面對所有情狀，熱鬧與繁華，孤寂與蒼涼。

入夜，我走在江邊的路上。愈走近你，晚風就愈加清涼，有濕氣往身上慢慢爬來，那是絕不同于空調房的自然清爽。我甚至愿意放下腳步，慢些靠近你，讓我的身體一點點接納江水的分子，如同喝著長白山的礦泉，那都是山林滴翠后的精華，那都是比任何保濕水爽膚水都干凈易吸收的天地恩澤。遠遠的，我看到一些人在江水里游來游去，偶爾露出頭，翻出水花，他們有如一尾尾在水里撒歡的魚兒，我實在很愿意相信人類真的是來源于海洋。我看到有報道說孕婦在水里分娩會減少痛苦，新生的嬰兒洗澡時立刻不再啼哭。是啊！人體百分之七八十都是水組成的，人類天然和水有親近感，與水相擁相牽，會給人帶來無盡的安全感、妥帖感。就看我眼前這些快樂游弋的人吧，他們的姿勢并不優美，他們的體型也是胖瘦各具，可他們快樂的表情是一樣的，都成了回歸童年的孩子。

還有那些垂釣的人兒，夏日的陽光灼人身體，所以，他們就在清晨、傍晚、夜間來垂釣。當月亮剛剛在天邊升起、太陽還沒下班時，已經有人坐在馬扎上聚精會神地垂釣了。怕得魚驚不應人，陽光從岸邊的樹葉縫隙撒到人的身上，星星點點，夏日時光這種樣子最是可人，一定還有吹動樹葉的風，吹到不需要搖蒲扇，剛好夠身體的寧靜清爽，那是他們愿意拼盡一個個下午來這里釣魚的重大緣由。他們肯定不為釣到什么大魚，釣勝于魚啊，他們自得其樂。若是天氣悶熱，他們就只能選在夜里來了，現在夜釣很是流行，漁具雖然貴了些，可也真是先進了，我現在就看到這么幾個人。夜色中的松花江畔無比舒爽，釣者更是愿意通宵達旦地在這里享受江水的恩澤了。

我沿著江水從臨江門橋往吉林橋溯江而上，這個城市因為有你的滋養而顯得那么富有生機：兩岸的建筑不時眨動著眼睛，以吸引人們的目光;江水是面清晰的鏡子，兩岸的樓閣在蘸水梳妝;徐徐的江風如此涼爽，讓焦渴的仲夏無處躲藏;人們圍著你歡歌暢飲，音箱里的歌曲與噴泉一起歡舞激蕩。還有那一艘艘或大或小的游船，在吉林橋和臨江門橋間穿來蕩去。一些青年在岸邊一艘很大的船上聚會，他們唱歌，進行魔術表演，如果不看旁邊的陸地建筑，真的會以為他們正置身于一艘遠洋豪華游輪。青春的昂揚是這個城市的活力彰顯，青年的歡歌笑語伴隨著燈光灑滿江面。還有那快艇，速度驚人，讓我想起那些港片歐美大片里的驚險橋段。我想起我唯一一次在快艇上的乘坐，那是十幾年前在太湖上，駕駛員大哥特意玩得刺激，左右急轉彎式地開，引得我的那些大學女同學失聲尖叫，真感覺快飛出去一般，那勁頭多年以后仍覺得酸爽。

我自己不愿意玩快艇，就跑到碼頭邊排隊等著坐最大眾的游船，單趟也不貴，5塊錢。船身上也是裝滿五彩燈光，每船大概容納20人。坐到了船肚子里，聽著突突突的聲音，讓我想起蘇州護城河畔的“乾隆號”，想起頤和園中的“慈禧號”。我望著江水，只見層層漣漪向岸邊推開，這是和松花江最親近的接觸了啊。再看兩岸的那些建筑，怎么很像黃浦江邊的“魔都”璀璨，聽著人們的興奮言語，很有朱自清俞平伯同游秦淮河的快樂。松花江南岸的一排高大建筑，它們的身體本就是最好的展示平臺，燈光打在上面，變幻出無盡的想象。

最美的仍是你的河燈，千姿百態，不可名狀，大到山廟閣樓，小至花鳥魚蟲，通體閃著柔和的光。它們一艘挨著一艘，越發顯得你的面容青春嬌嫩，越發顯得你的偉力蒸蒸向上。

人們對著這些河燈各種拍照攝影，帶著祝福，帶著希望。耳畔是兩岸一直不愿停歇的歌聲與笑聲，遙遙的，由遠及近，讓星星和月亮都忍不住探頭探腦地張望。這些聲音踏著江面走進我的耳朵，他們的快樂和我身邊的人兒一樣，和我一樣。

我坐了下來，噴泉的水汽漂到我的身上，上面帶著你的發香，幽幽長長，似乎是有著千年的醞釀，純凈而泛著光芒。我閉上眼睛，任這水汽撲得滿身滿臉，當是你對遠赴他鄉歸來的游子的依偎親昵。我就這樣深情地把你凝望，看夜色漸濃，看歌聲笑聲漸漸停歇。游人漸漸散了，一個個回到家里了，你也漸漸進入了夢鄉。江水偶爾泛起漣漪，那是你翻個身變著睡覺的方向。你慢慢睡得踏實了，上揚的嘴角昭示著你的夢境也泛著滿足的香。

今夜我要為你守夜，我要把你看得真切，細細把你打量，一座橋、一棟樓、一顆石頭，到一尾江魚、一艘船、一戶窗。這么細細體味的時候，便聽到了時間流走的聲音，回響。

我要默默地把你守望，在你最迷人的時候，夜色中的松花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