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顯斌

這次蝗災,發生在開元四年,也就是公元716年。開元是唐朝盛世,是唐朝最為輝煌的時期。可盛世也有災害啊。這年,也不知怎么的,就引起了蝗蟲泛濫。蝗蟲黑壓壓的一層,扇動著翅膀,遮天蔽日,“飛則翳日,大如指,食苗草樹葉連根并盡,”史書上,這樣鄭重其事地記載蝗災,是很少見到的,可見這次蝗災的厲害程度,是亙古少有的。

當時,姚崇擔任著國家的宰相,很得玄宗信任。姚崇認為,此時最正確的方法,是趕快組織百姓,上下齊心,消滅蝗蟲。姚崇滅蝗措施簡單有效,唐朝之后,一直作為滅蝗的一條鐵律,就是進行火攻。他分析,讓百姓捕捉蝗蟲,蝗蟲會飛,效果不大;讓雞鴨去吃,數量也有限,高處的蝗蟲雞鴨也吃不著。“蝗既解飛,夜必赴火,夜中設火,火邊撅坑,且焚且瘞,除之可盡”,蝗蟲會飛,深夜見火,一定會如飛蛾一般撲去,這樣就會被燒死。在火堆旁挖掘大坑,燒死的蝗蟲落在坑中,就地掩埋,十分近便。

玄宗一聽,覺得這個辦法好,高興地直點頭。
為了取得很好的滅蝗效果,朝廷采取了兩個辦法:一條是“乃出御史為捕蝗使,分道殺蝗”,派出一批御史,拿著朝廷的命令,分頭趕往各處,督促當地官員,組織百姓滅蝗,不得絲毫懈怠:事情辦得利索的官員,升官;膽敢藐視法令,躲在家里祭拜念佛的,馬上摘掉烏紗,絕不姑息。另一條則是鼓勵百姓滅蝗,“采得一石者與一石粟;一斗,粟亦如之”,百姓滅一擔蝗蟲,官府獎給一擔糧食,滅掉一斗蝗蟲給一斗糧食。百姓既能滅蝗,又有收入,當然高興,也當然有勁,因此,各地夜晚火光照天,相互掩映。一群群蝗蟲見到火光,果然都黑壓壓地撲過去,化為灰燼。
火攻滅蝗,初見成效,很是不錯。玄宗終于吁了一口氣,可以放心了。
滅蝗初見成效,大快人心,但在同時,一些反對的聲音也出現了。
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盧懷慎。
盧懷慎這人,在歷史上口碑還是很好的,為官清廉,兩袖清風。同時,有自知之明。任宰相時,知道自己才能不如姚崇,因此,不攬權,不掣肘,不嫉恨,一任姚崇去干,被當時人譏笑為“伴食宰相”。
可是,這次他終于忍不住了,一甩袖子站了出來,第一個向姚崇叫板。
那天下朝,他專門擋住姚崇,苦口婆心地勸告:“凡天災,安可以人力制也?且殺蟲多,必戾和氣。愿公思之。”蝗蟲是天災,是上天的懲罰,人力那可戰勝?再說了,如此殺生,也又悖于上天的好生之德,太殘忍了吧?
姚崇知道,這不是盧懷慎一個人的想法,是很多人的想法。他不再笑臉相對,而是很不客氣地予以批評,現在蝗災如此厲害,蝗蟲遮天蔽地,如能消滅,對百姓不是很好嗎?若不加以消滅,任其四處為害,吃盡百姓糧食,那就是對老百姓的犯罪。如果真的上天要歸罪,讓它歸罪我好了,我滅蝗救民,雖死無憾。
盧懷慎袖子一摔,轉身離開,急匆匆進了宮,將同樣的話說了一遍,希望皇帝收回命令。
玄宗皇帝聽了,也有些動搖了,不由得沉吟起來。第二天,他派了宦官請姚崇進入內殿,剛剛坐定,茶都沒顧得喝一口,就照本宣科,將盧懷慎的想法說了出來:“蝗,天災也,誠由不德而致焉。卿請捕蝗,得無違而傷義乎?”蝗災發生,是上天降罪,可能是我治國有誤,現在我們不更新吏治,卻去滅蝗,是不是和上天作對?
姚崇一聽,皇帝耳根子軟,想打退堂鼓,這怎么行啊?他告訴玄宗,“《毛詩》云:‘秉彼蟊賊,以付炎火。又漢光武帝詔曰:‘勉順時政,去彼蝗蜮,以及蟊賊。此并除蝗之義。”總之,消滅蝗蟲,不是唐朝就有的,古人就曾干過,沒啥不得了的。
玄宗仍然猶豫著,捋著自己的胡須,舉棋不定。
姚崇再次從利害關系上分析,今年蝗災很厲害,歷史少見,其災害一定也會是少見的。現在百姓積蓄很少,柜子空空,如果再顆粒無收,等待他們的只有死路一條,到時國家就危險了,皇帝你的位子也危險了。
玄宗一聽,一身冷汗,馬上點頭,滅蝗大事,從此就全權委托姚宰相。
事情本來決定了,可仍有一些官員抱殘守缺,不知變通,站出來堅決說不。
其中,有一個名叫韓思復的,是諫議大夫,職責就是勸諫皇帝的。他回到家里,展紙提筆,寫了一道奏章,告訴皇帝:“蝗蟲是天災,當修德以攘之,恐非人力可剪滅。”然后,他重彈老調,想要滅蝗,唯一的辦法,就是皇帝反躬自省,彌補錯誤;大臣團結一心,致力政事,清廉守職。這樣以來,蝗災可以免除,百姓安寧,國家安定,四海富足。至于派往各地督查滅蝗的御史嘛,應該馬上召回來。
玄宗拿著奏章,看都沒看,讓人送給了姚崇。他想,朕不是已經說了嗎?一切由宰相主持。宰相,你就看著辦吧。
姚崇知道,這個韓思復不是和自己過不去,是倔直。要讓他改變看法,唯一的方法,就是讓他深入基層,去看看蝗災多么嚴重,看看火攻滅蝗的辦法多么成功。于是,姚崇沒有懲罰韓思復,而是下了一道命令,讓他也擔任了一地御史,去督導當地滅蝗工作。韓思復無奈,只有坐車揮別京城,風塵仆仆走向地方,沿路所見,滅蝗運動蓬勃展開,蝗災的危害也是觸目驚心的。他才深深認識到,自己的建議是多么迂腐;姚崇的做法是多么高明。
他不再反對,在地方認認真真開展起滅蝗運動。
朝廷官員反對聲沒有了,地方的仍然存在著。最明顯的代表,就是汴州刺史倪若水,他不但不執行朝廷命令,還寫了一封信,交給姚崇,他說:“除天災者當以德,昔劉聰除蝗不克而害愈甚。”消滅天災,應當積德行善,后漢政權遭遇蝗災,國君劉聰不顧德行缺失,下令滅蝗,結果使得蝗災更甚,這就是上天的懲罰。姚崇抓住他的話,站在政治高度,大力批駁。劉聰殺戮無辜,德行敗壞,上天當然如此;現在的皇帝品德高尚,溫良恭儉,一定能一正壓百邪的,你怎么能將劉聰和我們的圣上相提并論呢?古書曾經記載,過去有稱職官員,蝗災到來,都會避開他們管轄的地方,現在汴州蝗災遍地,百姓求告無門,是因為你這個刺史太不稱職了吧?最后,姚崇發出警告:“今坐視食苗,忍而不救,因以無年,刺史其謂何?”你身為百姓地方父母官,執掌一方,看著蝗蟲肆虐,卻坐視不管,讓百姓受盡損失,你算什么百姓父母官?
倪若水讀了,再也不敢將命令看作兒戲了,當天就走出書房,走向民間,按照姚崇的辦法開始滅蝗。大概是姚崇的問責起了作用,汴州滅蝗的成績很是顯著,史書記載:“若水懼,乃縱捕,得蝗十四萬石。”這個數字,放在今天也是讓人目瞪口呆的。如果不滅蝗,不知這14萬石蝗蟲,會吃掉多少莊稼。
姚崇也采用生物滅蝗的辦法,史書記載,竟然是用鳥兒消滅的,“貝州蝗蟲食禾,有大鳥數千,小白鳥數萬盡食其蟲”,“時有赤鳥群飛,自東北來食之”。
這白鳥和赤鳥不知是什么鳥,看來是蝗蟲的天敵。
玄宗一朝,發生蝗災后,從未出現高宗時那種“死者枕藉于路,詔所在官司埋瘞”的慘相,這不只是開元盛世國力上升的表現,也是玄宗和姚崇滅蝗措施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