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永學
一定有什么一次次被遺忘在雪地
否則我怎么會對著一片寒冷的空曠發呆
就發一會兒雪地里的呆
以蓄積的力 以冰凌花的心魄
近處的樹掛和遠處的炊煙
從來都是主張把一粒谷物返還給麻雀
在自我放逐的冬日
以換取,它的悲憫和贊美
潮潤的眼神浸染眼前的霧凇
讓人間擁有和樹和山一樣的質地
我們躲在幻化的仙境后面成了謎題
把謎底藏進駐留的江河之下
是時候做出決定了
當我如釋重負 當我轉過身去
一場大雪率先洗白了我的頭
2019年12月8日
一個形跡可疑的人
在初霽的午后
掃出一塊空地,撒下古老的谷米
支上篾籮
他的目標是樹上的幾只麻雀
這些在潔白的世界里
放松警惕過于輕信的小生靈
它們不知道,任何半遮半掩的事物
都暗藏兇險。也許,
它們真的會像幾小坨積雪一樣
在冬天里輕易融著
這是,或者只能是
一個讓人屏神的事件
就像平原上沉默的雪,無論多少原罪發生
都鋪敘掩埋
不會雪崩
2020年5月27日
老家的山坡上
一場大雪覆蓋一座墳塋
那是母親留給我最后的乳房
潔白,高貴,泛著光輝
在她的面前
我反復讓自己跌倒
這是和母親建立聯系的唯一方式
母親在里面每心疼一次
蒼天就下一場大雪
只有那雪敷在傷疤的痛處
我才會“哇”的一聲
發出嬰兒的啼哭
2020年6月4日
小村被一場雪重新清洗
干凈得像個嬰兒
一個戴厚圍巾的女人推開房門
揚起一盆水向雪地里潑去
然后靜靜地看著
溫吞的水標注煙火的體溫
在厚厚的雪地泅開了裂痕
那痕印愈裂愈大
像一個世界和另一個世界的分歧
一起空張著嘴,一起等待修補的詞語
2020年6月7月
新的雪,總是在舊的雪化盡前抵達
陽光每天緩緩地照著
也不急于加速融化
就這樣,整整一個冬天
懸在空中的小柳條筐
總能多出一寸白
像在時間之外,多出一寸干凈的光陰
在我能夠想象的范圍內
這頭頂三尺之上的容器
定會撞身一座玲瓏剔透的廟宇
當萬物蘇醒的時候
它也跟著醒
會有諸神在上面走動
會被一小朵白云圍繞
一陣風吹過,會有悅耳的風鈴和著梵音
從它鏤空的身體里傾灑下來
2020年6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