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冬林
初寫文章,喜歡積攢形容詞。好像腦子里裝了幾個形容詞,自己就可以像暴發戶一樣偶爾嘚瑟。形容詞可以幫我們撐面子、撐場子。它華麗,但空洞,做不了主干,成不了主角。
如今偶讀一些新手的文章,劈面就是成片的形容詞,如堆砌萬里長城一般,就會想到曾經的自己。這樣的文字,我一般看不完。
以前交朋友,容易對形容詞一樣的朋友上心:他們快熱,一見面就跟自己很親似的;他們習慣贊美,讓人總是以為,原來如此懂我啊!一轉身,他們又蝴蝶翩翩地去別處熱鬧了。現在,面對這樣的形容詞朋友,我會以禮相待,也僅僅到此。
玩得轉動詞的是江湖高人。
魯迅寫小說《孔乙己》,小說里,窮困落魄的小知識分子孔乙己第一次出場時,在咸亨酒店喝酒,喝完結賬,他在手掌心“排”出九文大錢,一個“排”字把一個小人物豐富的內心世界給扯出來了。小說后面,孔乙己最后一次出場,已經殘疾的他喝過酒付賬,是“摸”出四文大錢。這個“摸”字讓人想到多少內容啊,是更窮了,徹底的窮困,徹底的凄惶……
動詞,玩的就是一招致命。沒有太多的廢話饒舌,只出手一次,便讓你瘋狂,或者讓你滅亡。
名詞是世外高人。有一天,脫下滿身珠光寶氣的形容詞,也棄了閃電般的動詞,都不留戀了,一身素衣,隱于市井、山林、水濱。這是名詞的狀態。
張岱的《湖心亭看雪》,形容詞極少,也無多少動詞來施展身手,但是,文章美得空靈坦蕩,無與倫比。
熱愛形容詞和動詞,或者是內心火氣重,或者實在是功夫了得,但是,當正經用起名詞時,內心已經是不爭的狀態。因為不爭,所以氣息平穩。
慢慢會信賴和依賴名詞,樸實,可靠。即使需要修飾,也是名詞出場,早年喜用“薄涼”,如今喜用“露水”和“晨霜”。
名詞的時光,是貝殼,是草;是素顏,是靜默,是接納與包容。
(小寶摘自《讀者·校園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