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之日

出鏡 / 牛澤萌 郭士琛 攝影 / MOON 攝影工作室

文/奔放的招財貓

1

陳北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站在一艘輝煌的戰艦上，面前是浩瀚的海洋，海浪翻騰，他心潮澎湃。

“艦長，還有二十海里就到目的地了。”陳北回頭，原來是輪機長前來報告。

陳北道：“全速前進！”

“是。”輪機長退下去傳達命令。

陳北看著面前一排排的甲板兵、炮手，氣沉丹田，大聲說道：“告訴我，我們的征程是哪里？”

他微笑著，等待著回應，他甚至能想象出上百名士兵齊聲喊出“星辰大海”時的那種氣勢。

“魏征路魏征中學！”士兵們齊聲回答，聲音洪亮，那聲勢似乎能隨海面擴散數十海里。

陳北差點摔倒，心中暗自說道：“不對啊，怎么不按劇本來呢？不應該是星辰大海嗎？怎么成了學校呢？”

陳北尷尬地咳嗽了一聲又問：“我們的目標是？”

士兵們喊道：“不遲到！”

突然，一個浪打上來，把陳北拍在甲板上。

陳北從一堆漫畫書里醒過來，迷迷糊糊地關掉床頭鈴聲大作的鬧鐘，然后睡眼惺忪地走進衛生間洗漱。他有五百多度的近視，不戴眼鏡甚至看不清自己的腳在哪，直到他把瓶底般厚的眼鏡戴上，才看清楚手腕上的表。

7點15分，絕對不會遲到！一切都在陳北的掌握中。

陳北的近視并不是看漫畫書看的，其實他的成績非常好，被老師和同學視為天才少年，各種競賽的獎杯、獎狀家里都快擺不下了。

他唯一的缺點，是上學經常遲到。

2

陳北出了門才發現，下雨了。

他皺了皺眉頭，記得昨晚的天氣預報明明說今天會是個晴天。無奈，他只好回屋取了一把傘。

經過離家第三個十字路口時，陳北看到了白小詩。白小詩沒有帶傘，拿書包在頭頂遮著，這時候雨更大了一些，她從雨幕中小跑著迎面而來，跌跌撞撞。過斑馬線的時候，白小詩腳下一滑，向后傾去，陳北第一時間拉住她手腕，幫她站穩。

“謝謝。”白小詩的心情差極了，她從早上一起床就很不開心，因為媽媽看到了她帶回家的舞蹈比賽宣傳單，斥責她不務正業，還勒令她好好準備明天的物理競賽，必須像往年一樣把第一名拿到手。

“我認識你。”陳北說。

白小詩看著面前陌生的男生：“你認識我？”

陳北點點頭：“你是致遠中學的吧？我是魏征中學的，明天的物理競賽你還會參加吧？兩年了，每次都是你第一，我第二。”

白小詩有點尷尬，她不記得他。

陳北把雨傘塞進白小詩手里：“傘給你，我跑著很快就能到學校。”說完，他便拿書包頂在頭上，朝學校跑去。白小詩在他身后喊道：“明天還在這個路口，把傘還你！”

陳北聽到了，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揮了揮。

一路奔跑，陳北破天荒地沒有遲到。接下來的一整天，他都在為明天的物理競賽作準備。而白小詩卻發呆了一整天，一道模擬題都沒有寫。陳北站在戰艦上，耳邊是大海的怒吼。

3

“艦長，海面上起大霧了，我們出不去了。”有人報告。陳北眉頭緊皺，憂心忡忡，覺得無數大浪拍在身上，無法喘息。

突然陳北驚醒，大口喘氣——又是這個夢，真奇怪。

桌上的鬧鐘已經指向七點一刻了，陳北立即從床上彈起來，今天是物理競賽，絕對不可以遲到。

又下起了小雨，還傘的十字路口，白小詩如約而至，然后兩人一起去物理競賽現場。可是到了現場，卻見大門緊閉，陳北去問門崗，門崗說陳北記錯了日子，明天才是物理競賽。

“今天怎么變成了十號？昨天不是十號嗎？”陳北疑惑。

“今天絕對是十一號，物理競賽的日子，我不會記錯的。”白小詩說。

之后，陳北和白小詩分別給自己的老師打了電話，所有人都一口咬定今天是十號，物理競賽的前一天。

難道昨天重現了？兩人對望一眼，感到不解。

“不如去喝杯奶茶吧。”陳北提議。

“不用了，我要回學校了。”白小詩拒絕道。

“那我們明天還在那個路口見，一起去參加競賽。”陳北道。

白小詩點了點頭。

4

陳北站在戰艦上，耳邊依然是大海的怒吼，周圍是濃到化不開的大霧。

士兵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艦長！”

陳北打斷了他的話：“我知道，起霧了。”

接著，陳北醒了過來，第三次了，幾乎是同一個夢，他已經不驚訝了。但看了一眼日歷，他驚得下巴差點掉了——因為他看到今天仍舊是十號。

陳北迅速洗漱后叼著一片吐司出了門，外面仍舊下著雨，他以最快的速度來到那個十字路口，白小詩已經在等他了，他立即跑過去。

“今天還是十號。”白小詩先開口說道。

陳北不愿意相信，他只好找了一個路人問：“哥哥，請問今天多少號？”

“十號啊。”對方回答。

陳北一連問了十幾個人，得到的答案都是十號。

陳北不得不承認：“我們好像被困住了，困在了十號這天。”他感覺身上的力氣都被抽走了。白小詩卻說：“被困在這天里也好，反正我也不喜歡參加競賽，不想拿所有人都想要的名次。”

陳北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白小詩說的話。

白小詩又道：“走吧，去喝奶茶。”

陳北下意識跟上。

兩人來到一家奶茶店，陳北要了一杯紅豆奶茶，白小詩卻只要了一杯水。

“你有重復做過一個夢嗎？”陳北忽然問。

白小詩點點頭：“有，最近幾天，我夢到自己在跳舞，一直旋轉，停不下來，就像陀螺，夢里我很累，醒來也很累。”

陳北回答：“我也是，最近總做一個自己被困在大海上的夢。”

白小詩喝了一口面前的白水:“或許這就是征兆吧。”

陳北猶豫地問道：“你為什么討厭參加競賽，你每年都拿第一名的。”

白小詩看著窗外：“那是我媽喜歡的第一。”

陳北又問：“那你喜歡什么？”

良久，白小詩沒有說話。陳北又道：“如果明天我們還被困在十號這天，就一起去坐海盜船吧。”

白小詩仍舊沒有說話，只看著窗外怔怔出神。

5

陳北再次從夢中驚醒，他討厭夢里的大霧，討厭無盡的海浪，它們帶給他無法喘息的壓迫感。

陳北迫不及待地翻開手機，今天仍舊是十號。他以最快的速度出了門，去往那個十字路口。外面的雨也隨著這一天一直重復著，今天白小詩穿了一件白色的雨衣，當她從朦朧的雨霧中走來時，陳北有一剎那覺得畫面似乎有些不真切。

“怎么樣？去坐海盜船嗎？”陳北問。

白小詩輕聲回答：“我想去藝術中心，今天有一個國外知名舞蹈團來演出，我一直想看。”

“好啊，我們去看演出。”陳北一口答應。

等到了之后兩人才發現，票需要提前訂，座位都已經賣光了。白小詩看起來很失落，陳北靈機一動，告訴白小詩他有一個好主意。

“能進去？”白小詩心里又升起了希望。

“能進去。”陳北自信地說道，“就是得委屈一下你。”

說著，陳北帶白小詩來到了藝術中心的停車場，從這里可以翻墻進到演出結束后散場的后院。

“翻墻？被發現怎么辦？”白小詩有些擔心。

“我們都被困在這一天了，被發現又能怎樣，明天起來所有人就都忘了。”陳北說。

白小詩想了想也是，于是在陳北的幫助下翻過矮墻。他們穿過后院，偷偷進入演出大廳，里面根本就沒有坐滿人，只是不賣票了。白小詩和陳北選了一個最角落的位置，縮在那里。

整場演出白小詩都目不轉睛，有時候陳北甚至能覺察出白小詩激動得微微發抖。

結束后，所有觀眾都離場了，白小詩久久不肯起來。

“你喜歡舞蹈？”陳北問。

白小詩點了點頭：“所以我說我有點喜歡被困在這一天。我成績好，拿各種獎其實都是被逼的，那只是我媽媽喜歡的，我并不喜歡。就因為她喜歡，所以我必須得拼命學習，必須拿名次，我早就討厭這樣了，可是我卻只能繼續這樣下去。”

陳北也說出心里話：“我喜歡學習，喜歡知識，我覺得知識是人類文明持續存在的條件，但是我有強迫癥，所有考試或者比賽我必須拿到最好的成績，不然我會不開心，久而久之，心理壓力極大。”

白小詩笑道：“所以，你記住了我，因為物理競賽我總是第一，你總是第二。”

陳北裝作很嫉妒的樣子：“是啊，所以我今年準備得更加充分！”

白小詩卻說：“如果可以，我才不想跟你爭。”

陳北從剛才她看演出的眼神里看出來，白小詩是真的熱愛舞蹈。“既然你這么喜歡跳舞，那就去跳吧，反正我們困在這一天了，你想怎么跳就怎么跳，想什么時候跳就什么時候跳，想在哪里跳就在哪里跳。”他指著已經空無一人的舞臺，對白小詩說，“就那里，你去跳，我就是你的觀眾。”

白小詩猶豫了，她沒有這個勇氣，或者說她還從來沒有在舞臺上跳過。

但在很多個夜晚，等爸媽睡下后她鎖上臥室的門，已經獨自練習過太多太多次了。

最終，白小詩還是逃跑了，跑出了演出大廳。等陳北追出去，她早已不見蹤影。

6

雨綿綿地下著。

還是十號，還是那個十字路口，路過的還是那些人。白小詩主動提出去坐海盜船。

他們換乘地鐵到了游樂場。陳北告訴她，當海盜船蕩起來的時候大聲喊出想要的、喜歡的東西，以后就會充滿勇氣了。

當海盜船開始蕩起來的時候，白小詩緊張地抓住了陳北的衣袖。

陳北安慰她：“別怕。”

在所有人的尖叫聲中，白小詩忽然大聲喊道：“我喜歡跳舞！我想要跳舞！”

白小詩看了一眼陳北，繼續對著前方喊：“我討厭競賽！讓第一名見鬼去吧！”

這天，白小詩反復坐了六次海盜船，她說她需要更多的勇氣。

天快黑的時候，兩人分別之際，白小詩對陳北說：“我想好了，如果我們能逃出這一天，我就去報名參加舞蹈比賽，這個比賽的報名單我每年都領，但是每年都沒有勇氣報名，被困住之后才真正有機會停下來想明白自己要什么。”

陳北說：“其實競賽有你這樣一個強勁的對手我還是挺開心的，是榜樣也是目標，不過還是恭喜你，向著自己喜歡的方向邁了一大步。”

白小詩看著天邊黑壓壓的烏云：“你說我們會永遠被困在這一天嗎？”

陳北忽然慌了神：“我不知道。”

7

陳北睜開眼睛，從床上彈起來，他自言自語道：“沒有做夢！我沒有做那個夢！”

他立即查看日歷，今天已經是十一號了！

陳北顧不上洗漱，直接出了門，發現天已經放晴，陽光燦爛，普照大地。

“呀吼！”陳北雀躍地怪叫了一聲，然后直接飛奔到那個十字路口，果然，白小詩等在那里。

“天晴了，今天十一號。”陳北慢慢走近她。

“我知道。”白小詩微笑著。

“我們一起去參加競賽吧。”陳北說。

“我不去了，我報名了舞蹈比賽。”白小詩回答。

“你為這場比賽偷偷準備了多久？”

“四年。”

“你一定可以的，只要站到舞臺上你就贏了。”

“謝謝你。”

“我也應該謝謝你，是你先明白了你為什么被困住，我才明白的，我也能去解決自己的問題了。”

“三天后就是我比賽的日子，就在藝術中心，你會來嗎？”

“一定會。”

8

三天后是個周末，天氣仍舊不錯。

陳北找了一身看起來稍微正式一點的衣服，在身上比劃著。

其實今天也是他去領獎的日子，物理競賽他拿了第一名。可是陳北拿起電話打給了老師：“宋老師，我跟您說個事兒，我想放棄這次的第一名，因為它本來不該是我的。老師，我決定今后不再執著于名次。競賽的過程我參加了，體驗很好。下一次，我會認真準備，輕松上陣。”

“好，老師尊重你的決定。”電話那頭說道。

陳北換上正式的衣服前往藝術中心，進了大廳之后，他坐在了上次他跟白小詩一起坐的位置。

前面的參賽者一一展示，終于輪到了白小詩上場，她看起來有些緊張。

白小詩的目光掃過觀眾席，她發現了陳北，向他揮了揮手。陳北沖她豎了一個大拇指。

接著，音樂響起，他看到了她在舞臺上的綻放，那是一個年輕生命的絢麗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