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力鋒
所謂公司清算義務人是指基于其與公司之間存在的特定法律關系,而在公司解散時,對公司負有依法組織清算義務,并在公司未及時清算給相關權利人造成損害時,依法承擔相應責任的民事主體;其產生主要基于法律規定和公司章程規定兩種形式【來源于360百科詞條】。2017年10月1日施行的《民法總則》第70條正式以法律條文的形式首次出現了清算義務人的提法,但這不是說之前的法律規范就沒有清算義務人之實。本文通過歸納1993年《公司法》頒布施行以來不同時期的相關法律規范和各級法院的審判實踐,分析有限責任公司清算義務人范圍與責任的演變,希望有助于法律從業者處理類似糾紛和為社會不同主體提供法律服務。
一、不同時期關于清算義務人的相關規范
1993年12月29日第八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五次會議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1999年12月25日第九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十三次會議第一次修正的《公司法》和2004年8月28日第十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十一次會議第二次修正的《公司法》,沒有就有限責任公司清算義務人的主體范圍及責任予以規定。條文內容完全一致,規定于第一百九十條,公司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可以解散: (一)公司章程規定的營業期限屆滿或者公司章程規定的其他解散事由出現時;
(二)股東會決議解散; (三)因公司合并或者分立需要解散的。 第一百九十一條,公司依照前條第(一)項、第(二)項規定解散的,應當在十五日內成立清算組,有限責任公司的清算組由股東組成,股份有限公司的清算組由股東大會確定其人選;逾期不成立清算組進行清算的,債權人可以申請人民法院指定有關人員組成清算組,進行清算。人民法院應當受理該申請,并及時指定清算組成員,進行清算。 第一百九十二條,公司違反法律、行政法規被依法責令關閉的,應當解散,由有關主管機關組織股東、有關機關及有關專業人員成立清算組,進行清算。
2005年10月27日第十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十八次會議通過的《公司法》對相關規范做了較大的修改,規定于第181條、第184條等條款。第一百八十一條,公司因下列原因解散:(一)公司章程規定的營業期限屆滿或者公司章程規定的其他解散事由出現;(二)股東會或者股東大會決議解散;(三)因公司合并或者分立需要解散;(四)依法被吊銷營業執照、責令關閉或者被撤銷;(五)人民法院依照本法第一百八十三條的規定予以解散。第一百八十四條,公司因本法第一百八十一條第(一)項、第(二)項、第(四)項、第(五)項規定而解散的,應當在解散事由出現之日起十五日內成立清算組,開始清算。有限責任公司的清算組由股東組成,股份有限公司的清算組由董事或者股東大會確定的人員組成。逾期不成立清算組進行清算的,債權人可以申請人民法院指定有關人員組成清算組進行清算。人民法院應當受理該申請,并及時組織清算組進行清算。實踐中,普遍認為,2005年《公司法》對解散之后的清算程序是做出了補充規定,但仍未就由誰來具體組織成立清算組做出規定。也沒有規定清算義務人不履行義務所應當承擔的責任。
2008年5月5日最高人民法院審判委員會第1447次會議通過了法釋〔2008〕6號《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若干問題的規定》,以下簡稱《公司法解釋(二)》,相關規范規定在第十八條,(第一款)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和控股股東未在法定期限內成立清算組開始清算,導致公司財產貶值、流失、毀損或者滅失,債權人主張其在造成損失范圍內對公司債務承擔賠償責任的,人民法院應依法予以支持。(第二款)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和控股股東因怠于履行義務,導致公司主要財產、帳冊、重要文件等滅失,無法進行清算,債權人主張其對公司債務承擔連帶清償責任的,人民法院應依法予以支持。(第三款)上述情形系實際控制人原因造成,債權人主張實際控制人對公司債務承擔相應民事責任的,人民法院應依法予以支持。針對法院審理公司制企業法人解散和清算以及公司股東侵害公司債權人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作了統一解釋,有限責任公司的清算義務人自此實質上被明確為有限責任公司的全體股東,《公司法解釋(二)》強化了有限責任公司股東作為清算義務人依法清算的法律責任。
2017年3月15日《民法總則》出臺,于第70條第2款就上述規范問題作出了不同于《公司法解釋(二)》的法律規定,并正式以法律條文的形式首次出現了清算義務人的概念。第70條第2款規定,“法人的董事、理事等執行機構或者決策機構的成員為清算義務人。法律、行政法規另有規定的,依照其規定”。其中,執行機構系指營利法人(主要包含有限責任公司、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會,成員即指董事而不是股東。從文意上不難得出《民法總則》第70條第2款對清算義務人的主體范圍進行了明確的法律規范。《民法總則》確定有限責任公司的清算義務人為董事會等決策機構成員,而不是公司全體股東。
最高法于2019年7月3日至4日在黑龍江省哈爾濱市召開了全國法院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劉貴祥大法官發言即《全國法院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稿)》,會后向全社會公開征求意見。2019年12月4日最高人民法院下發關于印發《全國法院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的通知(法[2019]254號),第二部分關于公司糾紛案件的審理第(五)項,關于有限責任公司清算義務人的責任:關于有限責任公司股東清算責任的認定,一些案件的處理結果不適當地擴大了股東的清算責任。特別是實踐中出現了一些職業債權人,從其他債權人處大批量超低價收購僵尸企業的“陳年舊賬”后,對批量僵尸企業提起強制清算之訴,在獲得人民法院對公司主要財產、賬冊、重要文件等滅失的認定后,根據公司法司法解釋(二)第18條第2款的規定,請求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對公司債務承擔連帶清償責任。有的人民法院沒有準確把握上述規定的適用條件,判決沒有“怠于履行義務”的小股東或者雖“怠于履行義務”但與公司主要財產、賬冊、重要文件等滅失沒有因果關系的小股東對公司債務承擔遠遠超過其出資數額的責任,導致出現利益明顯失衡的現象。需要明確的是,上述司法解釋關于有限責任公司股東清算責任的規定,其性質是因股東怠于履行清算義務致使公司無法清算所應當承擔的侵權責任。在認定有限責任公司股東是否應當對債權人承擔侵權賠償責任時,應當注意以下問題:第14條,【怠于履行清算義務的認定】公司法司法解釋(二)第18條第2款規定的“怠于履行義務”,是指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在法定清算事由出現后,在能夠履行清算義務的情況下,故意拖延、拒絕履行清算義務,或者因過失導致無法進行清算的消極行為。股東舉證證明其已經為履行清算義務采取了積極措施,或者小股東舉證證明其既不是公司董事會或者監事會成員,也沒有選派人員擔任該機關成員,且從未參與公司經營管理,以不構成“怠于履行義務”為由,主張其不應當對公司債務承擔連帶清償責任的,人民法院依法予以支持。
二、分析案例認識不同時期的審判實踐
2012年9月18日最高法發布了第三批指導案例,在第三批指導案例發布之前,公司股東損害公司債權人利益糾紛案件的數量不多,源自上海市律師協會-律師會員服務平臺openlaw裁判文書的數據,2011年僅有裁判文書4份,同年與公司有關的25個案由共有上線裁判文書為515份,占比是0.77%;2012年只有15份,同年與公司有關的上線裁判文書為803份,占比是1.86%。盡管05年《公司法》就已經修改了相關規范和現行《公司法》內容一致,08年最高法發布了《公司法解釋(二)》。審判實踐中,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以不是實際控制人或者未參加實際經營管理為由進行抗辯,各地對此認識不一,處理也不盡一致,判決有限責任公司全體股東無差別對公司債務承擔清算義務人連帶責任的案例不多,相似的案情裁判的結果也不一致。
最高法于2012年9月18日發布第三批指導案例9號上海存亮貿易有限公司訴蔣志東、王衛明等買賣合同糾紛案,旨在為如何認定公司的清算義務人提供指導。該案例明確,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和控股股東,是法定的清算義務人,不能以其不是實際控制人或者未實際參加公司經營管理為由,免除清算義務。
9號案例的基本案情是:
原告上海存亮貿易有限公司(簡稱存亮公司)訴稱:其向被告常州拓恒機械設備有限公司(簡稱拓恒公司)供應鋼材,拓恒公司尚欠貨款1395228.6元。被告房恒福、蔣志東和王衛明為拓恒公司的股東,拓恒公司未年檢,被工商部門吊銷營業執照,至今未組織清算。因其怠于履行清算義務,導致公司財產流失、滅失,存亮公司的債權得不到清償。根據公司法及相關司法解釋規定,房恒福、蔣志東和王衛明應對拓恒公司的債務承擔連帶責任。故請求判令拓恒公司償還存亮公司貨款1395228.6元及違約金,房恒福、蔣志東和王衛明對拓恒公司的債務承擔連帶清償責任。
法院經審理查明:2007年6月28日,存亮公司與拓恒公司建立鋼材買賣合同關系。存亮公司履行了7095006.6元的供貨義務,拓恒公司已付貨款5699778元,尚欠貨款1395228.6元。另,房恒福、蔣志東和王衛明為拓恒公司的股東,所占股份分別為40%、30%、30%。拓恒公司因未進行年檢,2008年12月25日被工商部門吊銷營業執照,至今股東未組織清算。現拓恒公司無辦公經營地,帳冊及財產均下落不明。拓恒公司在其他案件中因無財產可供執行被中止執行。
裁判結果上海市松江區人民法院于2009年12月8日作出(2009)松民二(商)初字第1052號民事判決:一、拓恒公司償付存亮公司貨款1395228.6元及相應的違約金;二、房恒福、蔣志東和王衛明對拓恒公司的上述債務承擔連帶清償責任。宣判后,蔣志東、王衛明提出上訴。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于2010年9月1日作出(2010)滬一中民四(商)終字第1302號民事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裁判理由法院生效裁判認為:存亮公司按約供貨后,拓恒公司未能按約付清貨款,應當承擔相應的付款責任及違約責任。房恒福、蔣志東和王衛明作為拓恒公司的股東,應在拓恒公司被吊銷營業執照后及時組織清算。因房恒福、蔣志東和王衛明怠于履行清算義務,導致拓恒公司的主要財產、帳冊等均已滅失,無法進行清算,房恒福、蔣志東和王衛明怠于履行清算義務的行為,違反了公司法及其司法解釋的相關規定,應當對拓恒公司的債務承擔連帶清償責任。拓恒公司作為有限責任公司,其全體股東在法律上應一體成為公司的清算義務人。公司法及其相關司法解釋并未規定蔣志東、王衛明所辯稱的例外條款,因此無論蔣志東、王衛明在拓恒公司中所占的股份為多少,是否實際參與了公司的經營管理,兩人在拓恒公司被吊銷營業執照后,都有義務在法定期限內依法對拓恒公司進行清算。關于蔣志東、王衛明辯稱拓恒公司在被吊銷營業執照前已背負大量債務,即使其怠于履行清算義務,也與拓恒公司財產滅失之間沒有關聯性。根據查明的事實,拓恒公司在其他案件中因無財產可供執行被中止執行的情況,只能證明人民法院在執行中未查找到拓恒公司的財產,不能證明拓恒公司的財產在被吊銷營業執照前已全部滅失。拓恒公司的三名股東怠于履行清算義務與拓恒公司的財產、帳冊滅失之間具有因果聯系,蔣志東、王衛明的該項抗辯理由不成立。蔣志東、王衛明委托律師進行清算的委托代理合同及律師的證明,僅能證明蔣志東、王衛明欲對拓恒公司進行清算,但事實上對拓恒公司的清算并未進行。據此,不能認定蔣志東、王衛明依法履行了清算義務,故對蔣志東、王衛明的該項抗辯理由不予采納。該案例統一了法律適用標準,此后,公司股東損害公司債權人利益糾紛案件的數量連續多年快速增長,源自上海市律師協會-律師會員服務平臺openlaw裁判文書的數據,2013年有裁判文書117份,同年與公司有關的上線裁判文書為3387份,占比是3.45%;2014年有430份,同年與公司有關的上線裁判文書為13419份,占比是3.2%;2015年有776份,同年與公司有關的上線裁判文書為19846份,占比是3.9%;2016年有1126份,同年與公司有關的上線裁判文書為27068份,占比是4.155%;2017年有2014份,同年與公司有關的上線裁判文書為40280份,占比是5%;2018年有2364份,同年與公司有關的上線裁判文書為51133份,占比是4.62%;2019年開始下降為1748份,同年與公司有關的上線裁判文書為,31402份,占比是5.56%。
本文分享第二個案例,可以和9號案例進行對比,案情相似結果相反。2019年11月29日,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就寧波市奉化百勝服裝有限公司與天津君睿祺股權投資合伙企業(有限合伙)等股東損害公司債權人利益責任糾紛作出二審民事判決書(2019)02京民終12423號【案例來源于上海市律師協會-律師會員服務平臺openlaw裁判文書網】,以主要財產、賬冊、文件滅失與股東怠于履行清算義務之間不存在因果關系為由駁回了債權人要求債務人股東承擔債務清償連帶責任的訴訟請求。
(2019)02京民終12423號案例的基本案情是:
原告寧波市奉化百勝服裝有限公司(下稱百勝公司)訴稱,債務人北京科曼維斯凱服飾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科曼公司)因加工承攬合同糾紛應當償付百勝公司加工款及利息1308456.6元。經查,吳志勇、周添貴、戴光躍、方建軍、袁紅達、袁冰、薛泳、劉亞、江靖、邱桂和、天津君睿祺股權投資合伙企業(有限合伙)(以下簡稱君睿祺合伙企業)是科曼公司的股東,2016年12月15日,科曼公司經北京市工商行政管理局開發區分局決定被吊銷營業執照,至今未組織清算。因其怠于履行清算義務,導致公司財產流失、滅失,百勝公司的債權得不到清償。根據公司法及相關司法解釋規定,君睿祺合伙企業等被告為科曼公司清算義務人,對百勝公司的債務應承擔連帶責任。故請求判令君睿祺合伙企業等被告共同連帶償付百勝公司加工款及利息1308456.6元。
被告吳志勇辯稱,一、清算義務人不應該包括全部股東。《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總則》第七十條的規定,目的在于避免在案件中不適當的擴大股東的清算責任,清算義務人的不及時履行與造成的損失之間有因果關系才應當承擔責任。本案中吳志勇既不是執行機構和決策機構成員,也未給百勝公司造成任何損失。二、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若干問題的規定(二)》吳志勇無須承擔連帶責任。因為:1.吳志勇在主觀上沒有不作為的過錯,并且在客觀上也沒有作為的能力。吳志勇未參與科曼公司的經營管理、也未在科曼公司任職,科曼公司被吊銷營業執照后,吳志勇無法及時得知。吳志勇作為科曼公司的小股東,不可能用全部精力關注一個曾經投資失敗的公司目前受到了何種行政處罰。2.吳志勇未給百勝公司造成任何直接損失,且百勝公司無證據證明有直接損失。3.百勝公司的損失與吳志勇的行為之間沒有因果關系,科曼公司無法清算的結果也并非吳志勇導致。三、讓吳志勇作為清算義務人承擔連帶責任有違公司人格獨立和股東有限責任的法理。有限責任公司作為獨立的法人應該獨立承擔責任,且公司股東已經履行出資義務,不應再另行承擔責任。
戴光躍、薛泳、江靖、邱桂和、君睿祺合伙企業辯稱,一、戴光躍、薛泳、江靖、邱桂和、君睿祺合伙企業的行為與百勝公司涉案債權未得到清償無因果關系,不應承擔連帶清償責任。理由是:1.被吊銷營業執照前,科曼公司的主要財產均已經被法院查封、拍賣、分配完畢,此屬公司經營不善所致的商業風險,非戴光躍等股東的行為所導致。2.在被吊銷營業執照前,科曼公司辦公樓已經被法院查封、拍賣,公司賬冊、重要文件因此下落不明,非戴光躍等股東怠于履行清算義務所導致。二、戴光躍、薛泳、江靖、邱桂和、君睿祺合伙企業并沒有怠于履行清算義務的行為,而是已經為履行清算義務做出了積極努力,不應承擔清算責任。因為:1.根據《民法總則》的有關規定,科曼公司清算義務人不應是無啟動清算程序能力的小股東,而應是作為公司執行董事、控股股東、法定代表人的大股東袁冰。小股東不參與公司實際經營,不掌握公司賬冊,并無清算公司的能力,在司法實踐中連知情權也難以得到保障,要求小股東承擔清算義務,不現實也不符合公平原則。2.科曼公司處于從有限責任公司過渡到股份有限公司的階段,財務投資者僅有出資義務,不參與公司的實際經營,不應當承擔清算義務。三、公司法人人格獨立,股東以其認繳的出資額為限為公司承擔有限責任。戴光躍、薛泳、江靖、邱桂和、君睿祺合伙企業的出資均實繳到位,不再對公司債務承擔責任。
周添貴、方建軍、袁紅達、袁冰、劉亞未到庭,未發表辯論意見,未提交任何證據。
一審法院認定事實是:科曼公司系成立于2004年4月21日的有限責任公司(自然人投資或控股),注冊資本1800萬元。2012年8月份的公司章程記載的股東為袁冰(出資1044萬元)、戴光躍(出資84.6萬元)、周添貴(出資28.8萬元)、邱桂和(出資28.8萬元)、劉亞(出資28.8萬元)、薛泳(出資28.8萬元)、方建軍(出資28.8萬元)、吳志勇(出資28.8萬元)、袁紅達(出資84.6萬元)、江靖(出資54萬元)、君睿祺合伙企業(出資240萬元)、蘇州麥星股權投資企業(有限合伙)(出資120萬元)。法定代表人為袁冰。2014年9月26日,大興法院作出(2014)大民(商)初字第9800號民事判決書,判決科曼公司向百勝公司支付加工款1300456.6元及利息損失。前述判決書生效后,科曼公司未履行付款義務。百勝公司于2014年11月18日向大興法院申請強制執行。因未發現科曼公司可供執行的財產及財產線索,申請執行標1308456.6元尚未執行,裁定終結本次執行程序。2016年10月8日,北京市工商行政管理局開發區分局作出京工商經開分處字[2016]第957號行政處罰決定書,因科曼公司開業后自行停業連續六個月以上,吊銷其營業執照。
裁判結果:北京市大興區人民法院于2019年6月26日作出(2017)京0115民初22319號民事判決:駁回寧波市奉化百勝服裝有限公司的訴訟請求。宣判后,百勝公司提出上訴。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于2019年11月29日作出(2019)京02民終12423號民事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裁判理由:法院生效裁判認為:《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若干問題的規定(二)》第十八條第二款規定的是清算義務人怠于履行清算義務應承擔的對公司債權人的侵權責任。其適用的法理基礎是法人人格否定理論和侵害債權理論。因此,清算義務人承擔上述清算賠償責任應符合以下構成要件:1.清算義務人有違反法律規定,怠于履行清算義務的行為,亦即清算人主觀上存在不作為的過錯;2.清算義務人的行為造成了債權人的直接損失;3.清算義務人怠于履行清算義務的行為與債權人的損失之間具有法律上的因果關系。本案的爭議焦點是科曼公司主要財產、賬冊、文件滅失與其股東怠于履行清算義務之間是否具有因果關系。鑒于科曼公司在其作為被執行人的案件中,因窮盡執行措施,已無財產可供執行的事實發生在科曼公司營業執照被吊銷之前,據此,目前證據不足以證明科曼公司主要財產、賬冊、文件滅失與股東怠于履行清算義務之間存在因果關系。
本文分享第三個案例,可以分析理解為什么9號案例發布以后,出現了職業債權人,批量收購“陳年舊賬”,造成股東損害債權人利益糾紛案件成倍增長的原由。2019年6月28日北京市高院裁定提審于迪厚等與潤木財富投資管理集團有限公司股東損害公司債權人利益責任糾紛一案并于2019年11月27日作出判決(2019)京民再279號【案例來源于上海市律師協會-律師會員服務平臺openlaw裁判文書網】,以潤木公司受讓債權后,作為債權人于2018年1月25日提起本案訴訟,要求藍海恒業公司股東于白瑩、于迪厚承擔怠于清算的賠償責任,已超過訴訟時效期間為由,一、撤銷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2018)京02民終7341號民事判決及北京市東城區人民法院(2018)京0101民初3079號民事判決;二、駁回潤木財富投資管理集團有限公司的訴訟請求。
(2019)京民再279號案例的基本案情是:
原告潤木財富投資管理集團有限公司(下稱潤木公司)訴稱,依據(2006)京一中民初字第275號民事判決,北京藍海恒業科貿發展有限公司(下稱藍海恒業公司)因借款合同糾紛應償付北京農村商業銀行股份有限公司海淀支行(原名北京市海淀區農村信用合作社聯合社)(以下簡稱海淀支行)借款本金850萬元及利息。藍海恒業公司至今未依約向海淀支行清償,2016年3月28日,海淀支行與中國信達資產管理股份有限公司北京市分公司(以下簡稱信達北京分公司)簽訂《債權轉讓協議》,將本案所涉債權轉讓給信達北京分公司。同年8月8日,信達北京分公司與中潤經濟發展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中潤公司)簽訂《債權轉讓協議》,將本案所涉債權轉讓給中潤公司。后中潤公司與原告簽訂《債權轉讓協議》將本案所涉債權轉讓給原告。原告接收該筆債權后,發現藍海恒業公司于2007年12月26日已被北京市工商局吊銷營業執照,根據調取的工商檔案顯示其并未依照法律規定于15日內及時啟動自行清算,系怠于履行清算責任,損害了債權人即原告的利益,應承擔相應的法律后果。依據公司法183條及公司法司法解釋二第18條第2款的規定,二被告作為藍海恒業公司股東應對(2006)一中民初字第275號民事判決書確認的債務承擔連帶責任。
被告于白瑩、于迪厚辯稱,不同意原告的訴訟請求。理由如下:一、海淀支行依據公司法解釋二第18條規定對于二被告所享有的股東損害債權人利益賠償請求權在首次債權轉讓之前即已超過2年訴訟時效期間,故本案原告訴請已超過訴訟時效。二、二被告已履行出資義務,且藍海恒業公司債權人的損失與無法清算之間并無因果關系,二被告不應對藍海恒業公司債務承擔無限連帶責任。公司文件、財務資料、設備等均已丟失,于白瑩對于丟失主觀上無過錯。藍海恒業公司因經營不善、負債嚴重,賬戶無可供執行財產,故二被告即便在公司被吊銷后立即組織清算,結果也是破產。
一審法院認定事實如下:藍海恒業公司工商登記基本信息顯示,藍海恒業公司成立于1999年7月5日,系有限責任公司,法定代表人為于白瑩,注冊資本2000萬元,投資人為于白瑩、于迪厚。2002年4月11日,海淀支行與藍海恒業公司簽訂《借款合同》,約定海淀支行向藍海恒業公司提供借款900萬元,2003年4月9日,海淀支行與藍海恒業公司、金海洋中心簽訂《展期還款協議書》,約定借款合同余額為850萬元,展期到2004年4月8日償還。借款到期后,因藍海恒業公司未如約償付借款本息,2006年6月10日,北京市一中院作出(2006)一中民初字第275號民事判決,判令藍海恒業公司償還海淀支行借款本金8500000元及利息。275號判決書生效后,因藍海恒業公司未按期履行還款義務,海淀支行申請強制執行。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立案執行后,因未發現藍海恒業公司有可供執行的財產,裁定275號判決書的本次執行程序終結。2007年12月26日,藍海恒業公司被工商行政管理機關吊銷營業執照。2017年6月15日,北京市一中院作出(2017)京01執異91號執行裁定書,裁定執行依據為275號判決書的申請執行人變更為潤木公司。庭審中,于白瑩自認藍海恒業公司主要財產、帳冊、重要文件等均已滅失,無法找到;于迪厚并不實際參與公司經營管理亦不知道上述文件下落。二被告稱藍海恒業公司被吊銷后因存在對銀行的債務故沒有進行清算。
裁判結果:北京市東城區人民法院于2018年5月29日判決被告于白瑩、于迪厚向潤木公司償還8500000元本金及利息。二被告不服上訴,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駁回上訴,維持原判。2019年6月28日北京市高院裁定提審,判決撤銷一審和二審民事判決,駁回潤木財富投資管理集團有限公司的訴訟請求。
裁判理由:再審改判的主要觀點,潤木公司的債權源自債權轉讓,其概括受讓取得涉案債權及與該債權有關的從權利,包括侵害涉案債權而發生的侵權損害賠償請求權。債務人對原債權人的抗辯及于新債權人。涉案債權的初始債權人系農商行海淀支行,潤木公司作為新的債權人行使債權時,債務人對于初始債權人農商行海淀支行所享有的包括時效抗辯在內的抗辯權亦能夠向新的債權人潤木公司主張。因此,于白瑩、于迪厚所述應當從初始債權人農商行海淀支行知道或應當知道藍海恒業公司逾期未清算而致其債權受到損害之日起算訴訟時效期間的意見,具有事實和法律依據,農商行海淀支行在藍海恒業公司營業執照被吊銷后十多年期間,既未要求藍海恒業公司的股東履行清算義務,也未向人民法院申請強制清算或者請求于白瑩、于迪厚承擔賠償責任。潤木公司受讓債權后,作為債權人于2018年1月25日提起本案訴訟,要求藍海恒業公司股東于白瑩、于迪厚承擔怠于清算的賠償責任,已超過訴訟時效期間。
三、簡析審判實踐關于有限公司清算義務人的演變
根據前述,本人認為有限責任公司清算義務人的在審判實踐中的演變從時間上可以比較清晰地分為三個時間段。
第一時間段是2012年9月18日最高法發布了第三批指導案例九之前。這一時間段,雖然2005年《公司法》就已經對1993年以來施行的《公司法》相關規范做了較大的修改,明確了有限責任公司的清算組由股東組成,但股東作為清算組成員承擔清算不能的責任是模糊的。即便2008年5月5日最高法出臺了《公司法解釋(二)》,針對法院審理公司制企業法人解散和清算案件適用法律問題作了統一解釋,有限責任公司的清算義務人實質上被明確為有限責任公司的全體股東,從規范上強化了清算義務人依法清算的法律責任。由于各地法院以及審判人員對《公司法解釋(二)》相關規定的理解不一致,在審判中的適用還是不一致的,簡單地說就是這一時間段有限責任公司的債權人主張公司股東侵害其利益承擔連帶賠償責任的勝訴率并不高。
第二時間段以2012年9月18日最高法發布第三批指導案例9號為標志一直到2019年12月4日最高法下發《全國法院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的通知(九民紀要)。這一時間段因指導案例9明確了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是法定的清算義務人,不能以其不是實際控制人或者未實際參加公司經營管理為由,免除清算義務。在處理糾紛時各級法院保持以《公司法解釋(二)》第18條規范的規則對具體糾紛進行裁判,并以確認清算義務人承擔連帶責任作為裁判傾向。即便是2017年3月15日《民法總則》出臺,在第70條第2款就上述規范問題作出了不同于《公司法解釋(二)》的法律規定,并正式以法律條文的形式首次提出了清算義務人的成員是指公司執行機構成員而不是公司股東。從立法上避免過度保護債權人權益、加重投資人責任,實現債權人保護與股東有限責任保護的平衡。但由于《民法總則》相關規范的適用存在著理論上較大的分歧,在審判實踐中鮮有適用。特別是實踐中出現了一些職業債權人,從其他債權人處大批量超低價收購僵尸企業的“陳年舊賬”后,根據公司法司法解釋(二)第18條第2款的規定,請求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對公司債務承擔連帶清償責任,導致發生利益明顯失衡的極端現象。
第三階段是以2019年12月4日最高法下發《全國法院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的通知(九民紀要)為標志,對公司法司法解釋(二)第18條進行了新的界定,此種再界定調整了《公司法》及其司法解釋以股東為清算義務人的做法,轉而要求董高應繼續履行勤勉、忠實義務,對公司財產及賬簿進行妥善保管直至完成清算。進一步而言,作為熟悉公司情況、長期負責公司運營的董高,也有義務在公司退出時提供最后的服務,以便公司得以順利注銷。此種模式不存在財產及賬簿管理責任轉移的問題,實際上降低了清算瑕疵或無法清算的風險,從具體適用的把握上認同了《民法總則》第70條關于清算義務人的法律規定。
四、結束語
雖然《九民紀要》試圖統一當前的裁判思路,但由于2017年的《民法總則》第70條第2款的后半段“法律、行政法規另有規定的,依照其規定”的規定,而2018年修改《公司法》又沒有對相關法律規范進行修訂,《民法總則》與《公司法》及《公司法解釋(二)》明顯存在沖突。基于此,“以股東作為有限責任公司清算義務人”的觀點在司法裁判及學界理論中仍然有法律適用上的合理性,《九民紀要》本身不能作為法律規范直接適用,未解決法律規范對清算義務人主體范圍界定的瑕疵。從理論及實踐的現狀來看,《民法總則》未能真正實現對清算義務人主體范圍的再界定。可以認為,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股東仍應承擔《公司法》及《公司法解釋(二)》規定的清算義務,以股東為有限責任公司的清算義務人并承擔相應責任,相同或相似的案情不同的判決結果將會再次出現。最后的解決將有待于法律規范的統一,或對清算義務人的法律概念作出新的司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