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已經背著一個時代遠去（組詩）

冰峰

冰峰，本名趙智。曾在人民文學雜志社等單位工作。現任作家網總編、京津冀詩歌聯盟常務副主席。全國高校文學征文評委，《北京文學》年度獎評委等。作品散見于《人民文學》《人民日報》《詩刊》等各類報刊。有作品入編《大學語文》。先后獲第29屆世界詩人大會（在匈牙利舉行）漢語寫作最佳詩歌作品獎、內蒙古自治區政府“索龍嘎”文學獎等。曾參加第五次全國青年作家創作會議。

愛喝酒的爸爸

在我的記憶中

爸爸與酒

好像是一對難舍難分的戀人

中午與酒偷情

晚上還要與酒耳鬢廝磨

爸爸喝酒沒有什么講究

有人陪著可以喝

沒有人陪同樣可以喝

有菜的時候要喝

沒有菜的時候

一小盤咸菜，幾粒花生

也喝得津津有味

有時候媽媽嘮叨

爸爸就找出許多喝酒的借口

今天累了，喝一杯酒吧

今天高興，喝一杯酒吧

今天心情不好，喝一杯酒吧

今天兒子生日，喝一杯酒吧

今天有好菜，喝一杯酒吧

……

總之，爸爸喝酒

總能找出理由

爸爸天天喝酒

把時間喝成了暈暈乎乎的歲月

把枯燥的生活

喝成了飄著酒香的傳說

終于有一天，爸爸喝醉了

在家里的陽臺上摔了一跤

肋骨磕在花盆上

頃刻間，爸爸美好的喝酒時光

摔出了一條深深的裂痕

我把爸爸送進了醫院

臨別時對爸爸說

以后不要喝酒了，看把身體摔的

爸爸說，不喝了

以后真的不喝了

爸爸真的再沒有喝酒

在醫院里，輸完了液

去了一趟廁所

回到病房的床上就去了

爸爸去了天堂

住進了能喝酒的房子

那一年爸爸七十九歲

之后，每逢節日的時候

我總要帶一些好酒

在爸爸的墓碑前進貢

燒紙的時候

我總要默默念叨

爸爸來收錢，爸爸來喝酒

爸爸是一位供銷社主任

我出生的時候

爸爸是一個供銷社的主任

爸爸不多講話

總是低著頭，想著許多

和自己沒有關系的事情

比如國家的經濟指標完成了沒有

老百姓喂養的豬長肥了沒有

各個村子里的羊還有多少只

還有，國家發出去的布票、棉花票

老百姓使用了沒有 還剩多少

有沒有人鉆空子 把國家的財產據為己有

……

那時候爸爸很有權

只要親自出馬為老百姓辦實事

就可以讓鄉里的群眾

買到自己喜歡的緊俏商品

手表呀，自行車呀，縫紉機呀……

有了這些裝飾臉面的洋玩意兒

一個土里土氣的男人

就能娶到漂亮的老婆

那時候物資匱乏

一切物資都要統購統銷

供銷社的門頭上寫著：

發展經濟 保障供給

貧窮的年代 老百姓雖然沒有錢

但精神飽滿 斗志昂揚

沒有偷盜，沒有詐騙

爸爸在供銷社

過著安穩的生活

爸爸的工資雖然不高

但要比村子里掙工分的鄉親們 富足很多

爸爸總是助人為樂

偶爾也會感動村子里的干部

把多余的糧食 多余的羊肉

“救濟”到我家的涼房

那時候沒有冰箱

有了這樣一個好爸爸

我們一家五口人 在貧窮的年代

過上了無憂無慮的生活

后來，爸爸退休了

喝酒的時候 爸爸總是說

從前，從前，從前……

在醫院里想起了爸爸

小時候，爸爸拉著我的手

走在田埂上，走在樸實的山路上

走在一條寬闊的大道上

我的手被爸爸的手拉著

好像從來沒有失去過方向

爸爸拉著姐姐的手、我的手、弟弟的手

他不慌不忙地走在人生的道路上

平坦的路過去了，坎坷的路也過去了

他沒有摔跤，也沒有遭遇狂風暴雨

后來，爸爸退休了

養成了喝酒的習慣

一天兩頓，一頓半斤

爸爸喝多了，總要罵人

總要罵我們這些不爭氣的孩子

再后來，爸爸摔了一跤

住進了包頭第四醫院

經過全面檢查

醫生說，沒有其他毛病

肋條骨裂，打上石膏

輸幾天液就好了

2010年11月19日，弟弟打來電話

說爸爸輸完了液，突然去世了

當時我開著車

正在去中國現代文學館的路上

車上坐著作家賈平凹

他和我有說有笑

車停在現代文學館的門口

賈老師下了車，和我揮揮手

微笑著去領《人民文學》獎了

我一個人坐在車里 失聲痛哭

腦子里浮現出

爸爸生前的一幕幕情景

幾年過去了

我拉著兒子的手，走在公園里

走在賣兒童玩具的商場里

走在去往幼兒園的大路上

有時候我想，什么時候帶兒子

去鄉下的小路上、農田里

走走，看看

采摘一些沒打過農藥的水果

然后告訴兒子，從前

你爺爺活著的時候……

想著想著，我也養成了一種習慣

天天早上起來寫詩

詩寫多了，就開始發牢騷

開始講很久以前的事情

有時候罵食品不安全

有時候罵騙子太多

有時候也罵霧霾遮擋了視線

去年腰疼，去了一趟醫院

醫生說，你做手術吧

當時我想起了爸爸

就對醫生說，再等幾天看看吧

今年，我的腰病好了

幸虧在醫院里 想起了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