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越來越瘦（組詩）

阿未

阿未，1964年生，現居吉林。吉林省作家協會全委會委員。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在《詩刊》《作家》等刊發表作品，有詩作入選《中國詩歌精選》等幾十種選本。詩集《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來》獲中國作協重點扶持，獲吉林文學獎、中國年度詩歌獎等獎項。

又一個夜晚來臨

傍晚七時，暮色漸肥，而時間越來越瘦

模糊中，一群麻雀從我的頭頂

飛過，時間就瘦成了那盞路燈下

剛剛點亮的一束光

七時二十分鐘，無邊的黑暗吞噬了

光線之外清晰的部分

唯有這束光，替時間保存了最后的體溫

又一個夜晚來臨，又一個夜晚

用黑暗，完成了它們對時間的掠奪

此時已是晚上七時五十分了

作為幸存者，我在這束被四周的漆黑

圍困的光里，看到的是自己虛弱的身影……

草木一秋，它們在枯萎中停下來

還是慢一點好，過去的都不可重現

死去的更難復活，人間草木

亦或如草木一樣的肉身和靈魂

都有相似的命運，都被

看不見的對手追捕，被擄走的那些

再無生還的可能了，于是

我們在倉惶中別過自己失去的部分

一路狂奔，作為苦難的逃亡者

我們余下的氣力真的越來越小了

而草木一秋，它們在枯萎中停下來

成為一段被定格的旅程

如同失血過多的肉身與靈魂，我們

終將退無可退，我們終將束手就擒……

不聲不響地數云朵

不聲不響地數云朵，一朵，兩朵，三朵

數隨風飄遠的，也數接踵而來的

我發覺，我的日子如這些云朵

有晴空下的白，也有陰霾里的陰

有閑庭信步的緩，也有

高天滾滾云流急的急，云朵亦如水

有清澈透明的，也有渾濁不堪的

有的匆匆流過，還有的踞促不前

五月十三日，下午，我一個人坐在窗前

數云朵，數我閉門不出的日子……

五月

就是說，杏花都謝了，青杏又被柔風

吹上了枝頭，忍耐不住的五月

總會有太多的事物抽芽吐綠

總會有新生的蝴蝶用鮮艷的翅膀

掀起落地的花瓣

再怎么說，這時節淋在頭上的雨

也是綿綿細雨，吹在臉上的風

也是縷縷輕風，游在水塘里的必然是

一群出殼不久的小鴨子

青草間傾巢而出的，也一定是

沉睡了一冬的螞蟻，而藍天白云下

有鳥群飛過，有柳絮紛飛

有插秧播種的鄉親，穿梭在

大地的掌紋里，就是說，五月鋪陳的

是一種動勢，是眾神歸位的時節

又一次蒞臨人間……

照見我面無表情的樣子

此時此刻，我心里想到的或眼睛看到的

都是有限的，所幸

這些都在燈光的籠罩之下，我偶爾沉思

與臺燈對視，黯淡的光里

就陡然出現了一盞燈，一個人

這互不相干又相互觸碰的兩種孤獨

竟不發出一絲聲響

而暗藏的聲音在我的詩里清晰又模糊

喧囂又寂靜……

在幽閉并枯燥的生活里做一場歡愉之夢

心存美好的人在紙上旅行，在自己

寫的詩里，聞花香，聽鳥鳴

再去羞澀又激情的意境里

與相愛的人見面，以花香為酒

用鳥鳴表白，而后，他們

眼餳耳熱，醉意朦朧

拿情致深婉的詩句，在紙上私語

心存美好的人在詩里懷春，去自己

讀出的杏花疏影間，看風景

在幽閉并枯燥的生活里，做一場

歡愉之夢……

暗藏的聲音

比如寂靜，就在這盞臺燈的微光之下

照見我正在寫著的這首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