嶄新的刀鋒（組詩）

瘦西鴻

瘦西鴻，本名鄭虹， 1965年2月出生于四川省儀隴縣，客家人。1981年開始發表詩歌作品。現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四川省作家協會全委、南充市作家協會副主席，西華師范大學文學院客座教授。已出版《方塊字》《瘦行書》《客騷》《靈魂密碼》《如此干凈的身體》等詩文集10部。

一個人站在大地上

看得見天空的大 才自覺自己的小

一顆星的孤獨 把天空緊緊錨固在夜里

它黑暗里發出的光 要走很遠的路

才可以拭去人們眼里些微的黑

一個人站在大地上 有著醒目的渺小

像螞蟻手中落下的釘子 落在沙子口中

被驚醒的汗粒 露珠般鋪滿整個夜晚

而一顆星自己的大 不可想象

它用距離 拒絕了多數仰望的人

這神秘的對峙 使光更像一根樹藤

掛滿了無數平視的眼珠

刀鋒一直都是嶄新的

只要凝神 刀鋒一直都是嶄新的

氤氳著渺茫而神秘的氣息

曾經的剜割 殺戮 切削 甚至躲閃

都暗藏進鐵里 了無殺機

此時凝望刀鋒 那收斂的銳氣

比一條河流悠遠而開闊

事物分列在它的兩岸 有條有理

人們俯身 警覺地打量自己的言行

一縷幽藍的光 在凝視里生長

鋼鐵隱身 以幾近于無的廣袤

覆蓋所有的惡 膽怯和猶豫

人們忘我地跳起水花之舞

幽藍的光 此刻會蜷縮起曾經的猶豫

猛然轉過它的頸子

一口咬斷自己生銹的鋒芒

墓碑

空曠的鄉村

現在幾乎以墓碑的形式存在著

偌大的大地鋪在偌大的時間上面

總會騰出一小塊地方 讓一個人安息

祭祖 拜墳 燒紙錢 躬身作揖

人們總以這樣的方式 向祖先致敬

墳頭的草 枯了再榮

被遮蔽的墓碑 一再在季節里現身

而今人們換一種方式 把亡人葬給天空

風一吹 就不再有蹤影

如果想再祭拜 需要怎樣仰頭

才可以從流云分辨出 自己的脈系

收留

每一天都是匆忙的

只有在夜里 才會把自己收回來

眼睛看見與忽視的 耳朵聽見和回避的

鼻子吸進和呼出的 嘴歌頌和詛咒的

手指輕撫與拍打的 雙腳丈量和走過的

心間思量和厭倦的 腦海里追尋和放棄的

我把自己交給這一切

在夜里剩下的 還是一個孤單的自己

這被外界循環使用 玷污過的身體

每夜都在收留日益蒼老的繭疤

也反復在早晨 蔓生新鮮的嫩芽

臆想癥

這只蝴蝶 是我派來的吧

不然為什么要飛過我的眼前

停留在鳶尾花上 又轉頭望了我一眼

鳶尾花的藍 是上輩子的

嘴唇鮮嫩如晨間的迷霧 微微張開

蝴蝶飛成了鳶尾花的一句格言

被我默誦 哦 沉默是一條河流

需要流經身體的每一道縫隙

而我有太多的漏洞 暴露在日常生活里

總是想用蝴蝶的翅膀做拉鏈

鎖好浮生的過失

而就是她那刻意的一瞥

像一把錐子 迅速刺破了我

臆想了一生都未得到的完滿

以及整整一個春天

煙蒂

她微微嘟著嘴 一些即將滑落的話語

仿佛被燒毀的一段很長的青春

古老的圓木桌子 有幾道皸裂的舊痕

蜿蜒了很長的曲子 還卡在縫隙里

我們不約而同的目光 有點像期間的小老鼠

煙蒂正在走神 從高蹈的煙縷和即將墜落的煙

灰

我猜到了她的前生 也一定是

用薄薄的月光 把潦草的心事卷了再卷

一生都無法解開的 即使被焚燒

也會留下記憶的根蒂 明明滅滅

在黑暗中 閃爍一個孤獨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