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忘卻觀賞石的科學價值

文/胡雄健

巖石，不但是地質科學最主要的研究對象，也與人類生產、生活和生態息息相關，更是觀賞石賞玩的物質基礎。但令人遺憾的是，觀賞石定義中的“科學價值”，卻成為觀賞石鑒評實踐中的“被遺忘的角落”。而讓觀賞石的科學價值真正得以體現，是觀賞石發展的一條必由之路。

一、被忘卻的觀賞石定義中的“科學價值”

觀賞石的定義（《觀賞石鑒評》GB/T31390-2015）是：“自然形成可以采集，并有觀賞價值、收藏價值、經濟價值和科學價值的石質藝術品”。顯然，觀賞石具備“四大價值”，其中觀賞價值、收藏價值和經濟價值早已得到充分體現，而科學價值卻可有可無，以致在觀賞石鑒評體系中忽視了科學價值的存在，如巖石類的造型石、圖紋石和色質石3 個亞類的鑒評要素，僅限于自然要素和人文要素，前者包括形態、質地、色澤、紋理；后者包括韻意、命題、配座、傳承，而沒有觀賞石科學價值或科學要素的一席之地，即使是礦物晶體類、生物化石類和隕石類，也未考量科學價值的鑒評權重。

中國觀賞石協會2017 年頒發的《觀賞石鑒評專業人員業務評價辦法》第三條規定：“鑒評專業人員應當具備較好的科學、文化、藝術素養，對觀賞石具有獨立鑒賞和評價的能力”。盡管科學素養是對鑒評專家的第一要求，但在實踐中，觀賞石鑒評所關注的也局限在自然美、藝術美，而無科學美，如色彩、形狀、畫面、質地、底座、命名等。對觀賞石自身蘊含的科學價值，如結構構造、晶體形態、地質成因、人文意義等卻忽略不計，因為這些科學價值既不能提升觀賞石的等級和得分，似乎也難成為觀賞石賣個好價錢的籌碼。但是，科學價值卻是觀賞石的內在本質，其中蘊含的科學探尋樂趣，同樣會令人身心愉悅，更何況觀賞石的科學價值與觀賞價值、收藏價值和經濟價值是相互包容、相輔相成、相映成趣的，觀賞石定義的“四大價值”，不能“三缺一”，不能忘卻觀賞石科學價值。

二、科學價值是構成觀賞石之奇的重要因素

觀賞石，俗稱奇石，是入行門檻最低的、最大眾化的收藏和賞玩門類之一。觀賞石的自然之美、天生之奇，令人們對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造化之功頓生驚嘆之感、驚訝之情。而造就觀賞石之美、之奇的原因，無外乎外動力地質作用和內動力地質作用的結果。如眾所周知的觀賞石“小雞出殼”，就是由內生成因的瑪瑙和外在的風化磨礪共同作用的結果，缺一不可。

題名：【小雞出殼】 石種：戈壁石

古人賞石，講究瘦、皺、透、漏，并依此標準，評出天下四大奇石，或者說因為四大奇石而總結出“瘦皺透漏”的賞石標準，這是為什么？如果從地學角度解讀，就可發現其內在的規律——四大奇石都屬于碳酸鹽巖類觀賞石。

碳酸鹽巖的一個最本質的特征就是具有可溶性。在地下水的流動沖刷和溶蝕下，發生巖溶作用，導致碳酸鹽巖出現千奇百怪、千腔百孔的溶洞和孔穴，并被古人喻為“皺、透、漏”，而“瘦”則符合清供的審美。筆者曾在2018年《寶藏》雜志上發表過一篇《泱泱喀斯特，拳拳一握中》的賞石文章，論述了在一塊英石觀賞石上出現的包括縫合線、溶洞、漏斗、“天生橋”等的各種巖溶現象及其在可視尺度內的形成演化過程，并譽之為喀斯特地貌景觀的縮微標本，更何況觀賞石本來就是大自然的縮微藝術品。

現代總結的“形質色紋韻”賞石五字訣，則主要是針對硅質巖類的（如大化石、風凌石等），因為這類觀賞石質地堅硬致密，色彩鮮明，紋理清晰，韻味悠長，不能套用傳統的碳酸鹽巖類觀賞石的鑒評標準。觀賞石的獨特的紋理，跟巖石的成因和特有的結構構造有關，如名不見經傳的海鷗石《敕勒川》，一塊產自長江支流的鵝卵石，以63 萬高價成交，轟動業內。

從科學上說，海鷗石屬于基性巖漿巖，其中白色的斜長石因球狀熔離作用，圍繞黑色的輝石集聚生長（反應邊結構），形似飛鳥，故被形象地稱之為海鷗石。如果斜長石在這類基性巖漿巖中呈斑晶出現，則會因長石斑晶集聚形態的不同，成為不同類型的觀賞石，如洛陽牡丹石等。在同類巖漿巖中，長石晶體生長形態的不同和變化，不但造就了不同類型的觀賞石，而且也反應了巖漿作用的熱動力學特點，并成為地質科學研究的重要依據和對象。

題名：【期盼】 石種：英石

題名：【暗香】 石種：太湖水石

題名：【敕勒川】 石種：海鷗石

筆者有一枚融江“雙響石”，一塊看上去其貌不揚的普通砂礫巖河卵石，但其奇特之處在于卵石上有一個小圓孔，孔中有一個可以旋轉的砂巖球；砂巖球中也有一個小孔穴，孔穴中有一粒石英礫石，也能旋轉。雙手捧著一搖，砂巖球和石英礫石就因旋轉、與石壁發生撞擊而發出哐啷哐啷的聲音，故被石友稱為“雙響石”。若按照“形質色紋韻”的標準，它根本算不上一塊有外在美的觀賞石，但你能否認它是一塊真正的奇石嗎？特殊的外動力地質作用成就了罕見和奇特的“雙響石”現象，并讓人產生科學探究的樂趣和愉悅之情，而且絕無僅有，罕有雷同，難有可匹。

三、觀賞石應成為地質大學里最好的教學標本和研究對象

地質院校的巖礦、化石標本，雖然門類齊全，但其完美性遠遜于觀賞石愛好者和從業者的藏品。一些藏家手上的礦物晶體之完美和經典，堪稱教科書級的。化石，更不用說了，中國專家在國際頂尖科學刊物上發表的新的古生物種屬，如帶羽毛的恐龍，其標本的來源，多源自觀賞石職業從業者。筆者曾查閱過已發表的貴州龍化石研究論文，文中所附的貴州龍化石標本的品相，“缺胳膊少腿”，實在讓人汗顏，市場上那么多精美絕倫的化石標本，為什么就不能走進象牙之塔，為科學研究作貢獻呢？

胡氏貴州龍化石

胡氏貴州龍產在貴州一個特定的巖層和范圍之內，市場上的貴州龍化石，與研究者自己從野外敲出來的化石，并沒有任何本質和層位、時代的差異，“舍全取殘”“舍好取次”，這只能說明市場、觀賞石行業與地質科研和教學之間的脫節，從而錯失了事半功倍的機會。不然，筆者相信，憑這些專家的學識功底和科研手段，絕對可以取得貴州龍化石研究更深入、更全面、更精準、更權威的科學成果。順便說一句，百度“貴州龍化石”，你會發現百度的壓題圖是一塊極其卑劣和低仿的假化石。

讓觀賞石成為地質教學的最佳標本和地學研究的對象，應是觀賞石發展的一個值得重視的領域。由于大部分巖石類觀賞石的水洗度非常高，三維空間關系非常清晰，地質學中幾乎所有與巖石有關的結構構造都能在觀賞石上得以完美的體現，教學相長，自會收到事半功倍的奇效。生動直觀的觀賞石，還必將激發大學生的好奇、好學的興趣，從而有望為觀賞石行業擴充具有專業基礎和科學素養的新隊伍，同時也可成為大學師生的專業性的業余愛好，并可受用終生。

四、觀賞石的科學價值與人文價值密不可分

題名：【暢想】 石種：來賓紋石

右江石器

目前，對觀賞石文化內涵的鑒評，多傾向于文學性、藝術性的描寫，而科學解析的可讀性文章則少見。事實上，觀賞石的科學價值并不僅僅限于自然科學，在社會科學方面也大有作為。觀賞石“五分法”分類中包括“其他”類，其定義為“指其他具有特殊自然、人文意義并具有觀賞價值和收藏價值的石體”。這其中，最有代表性的當屬廣西右江等河流里出現的新石器時代的水沖石器和三代時期的水沖玉禮器，在近年的石展上每每都有它們的（組合）身影。廣西的水沖玉器，因缺少確切的出土地點和文化層位而被體制內的文物工作者所忽略，但這些數量龐大的水沖玉器所可能蘊含的上古信息卻具有不凡的社會科學價值。如果說大石鏟文化和水沖石器共同展示了桂南獨特的文明范疇，那么水沖玉器則應屬駱越古國獨特而鮮明的文化遺存，這難道不值得我們觀賞石協會加以關注和引導嗎？這難道不是觀賞石發展的一條開創之路嗎？（關于中國觀賞石協會指導相關研究和專題報道請參閱2016 年5 期《寶藏》報道。）

題名：【一代大汗】 石種：烏江石

題名：【年輪】 石種：沙漠漆

綜上所述，重視觀賞石應有的科學價值，探究觀賞石蘊含的自然科學價值和社會科學價值，注重觀賞石的地質教學和科研作用，培育有地學基礎知識的觀賞石愛好者，體驗和提升觀賞石的科學鑒賞趣味和鑒賞水平，充實觀賞石從業者和收藏者的地學知識，探究和關注“其他”類非主流觀賞石與產地社會歷史發展的內在聯系等，將是觀賞石發展的一條必由之路、創新之路和拓展之路，綜合實現觀賞石鑒賞的自然美、藝術美、科學美，從而令觀賞石藝術走向更寬、更廣的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