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兆權,劉 念,黃如意
(華南理工大學 工商管理學院,廣東 廣州 510641)
雙元創新,即同時追求探索式創新和利用式創新,其是企業適應環境變遷、實現長遠發展的重要戰略手段[1-2],單獨追求其中一種創新活動會導致企業陷入失敗陷阱或能力陷阱[3]。例如,2017年,三星集中精力開展探索式半導體業務,但未對手機產品進行持續改進,導致績效連續3年下滑[4]。當前,長期追求“模仿和改進”等利用式創新,導致自主創新能力相對不足[5],成為制約我國企業持續發展的主要短板。在此背景下,中國企業如何開展探索式創新、平衡兩類創新在企業內比重,在競爭博弈中獲勝,成為學術界和實業界關注的焦點問題。
現有文獻已經認識到探索活動和利用活動間的緊張關系[6],也為如何處理兩者間緊張關系、促進雙元創新提供了一定的見解。其中,不少學者從組織效能視角,探討了組織結構設計、組織環境塑造以及環境與結構互動等要素在雙元創新中的重要作用[3]。另外,也有學者從動態能力視角展開研究[7],但大多采用以線性因果關系為基礎的定量研究,探索某一類型動態能力對雙元創新的邊際“凈效應”[8],如機會識別、資源拼湊[9]、吸收能力[10],且目前關于這些動態能力對雙元創新的影響仍存在爭議。由此,提出一個理論困境:動態能力與雙元創新之間的關系到底如何?
在雙元創新過程中,可能涉及多個要素之間的多方交互,即雙元創新可能是多種動態能力聯合發揮效應的結果,且存在多種等效實現路徑[11]。此外,企業規模反映企業資源受限或豐裕程度,其可能與動態能力組合,影響企業創新行為選擇。因此,本文采用一種探索組合效應和互動關系的有效方法——模糊集定性比較分析法(fsQCA)[12],將吸收能力、資源拼湊、機會識別以及企業規模納入一個共同研究框架,考察這四大因素間復雜交互作用對雙元創新的影響,以窺雙元創新之全貌,厘清各因素對雙元創新的影響以及彼此間互動關系,探尋以往研究結論不一致的原因。
雙元創新是指企業兼顧探索式創新和利用式創新[2,13]。探索式創新也稱突破式創新,是指企業基于對現有知識、技術的重構甚至顛覆,開發全新的產品/服務,以滿足新顧客以及新市場需求;利用式創新也稱漸進式創新,是指企業在現有知識、技術的基礎上延伸或升級當前產品/服務的內容和改進提供方式,進一步滿足和擴大現有顧客群[13]。盡管探索式創新和利用式創新對企業發展均至關重要,但單獨追求某一種創新會導致企業陷入“次優均衡”[2]。具體而言,利用式創新雖能帶來直接短期回報,但也可能抑制新穎解決方案或重要機遇的發現,并導致企業出現更具組織慣性的“能力陷阱”,進而被市場淘汰[6];而探索式創新雖能帶來長期經濟效益,但可能干擾組織正常運營,導致企業陷入“失敗陷阱”[3]。有研究指出,探索式創新和利用式創新都與企業績效呈現出先揚后抑的倒U型關系[14]。因此,企業要想成功,必須雙管齊下,一方面通過探索活動進入新市場領域,另一方面充分利用現有資產和經驗創造新價值[3],以實現效率和適應力的統一。
然而,同時開展探索式創新和利用式創新對企業是一個重大挑戰。因為這兩類活動需要不同的戰略、組織結構、文化、資源等支持[2],遵循不同發展路徑,彼此間存在競爭關系,相互爭奪注意力和資源[3]。在這一背景下,企業如何緩解探索活動和利用活動間緊張關系,實現雙元創新,成為創新管理領域的一大核心問題。其中,不少學者基于組織效能視角,探討緩解兩類創新活動間緊張關系的方法[3],例如外包或建立聯盟、集權或分權的臨時安排、在公司內部建立具有小部分跨組鏈接的半孤立團隊等組織結構設計,塑造融合紀律、支持、信任和濃厚學習氛圍的組織內和組織間環境,以及促進組織環境和結構的互動等。此外,也有學者從動態能力視角展開研究,認為動態能力在雙元創新中發揮重要作用[7]。
動態能力是企業通過環境掃描發現機會并據此對內外部資源不斷進行整合和重構,從而形成持久、快速適應環境變化的能力[15]。自動態能力提出以來,各國學者紛紛針對動態能力維度作了大量研究,如將動態能力解構為協調整合能力和重組轉型能力[16],感知能力、利用能力和重構能力[17],吸收能力、整合能力和創新能力[18],機會識別能力、整合重構能力、技術和組織柔性能力等。盡管由于研究領域、觀察視角不同而存在諸多不同觀點,但研究普遍認為動態能力構成維度不僅包括資源整合和重構能力等行為維度,而且包括機會和威脅感知能力等認知維度[18]。吸收能力是企業識別外部知識等資源價值,并將其消化吸收,應用于生產運作以實現商業化的能力[19],蘊含資源獲取、同化、轉化和應用4個概念[20],其實質是企業側重外部資源動態整合能力[18]。資源整合和運用不僅發生在企業與外部組織合作共享過程中,也發生在企業內部。資源拼湊是指企業組合資源以應對新機會的能力,蘊含手頭資源、即刻行為和有方法的資源重組三大概念[21],與尋求新資源的能力形成鮮明對比[22],其實質是企業側重內部資源整合能力,已成為不可替代的一種重要動態能力[23]。機會識別的概念產生于創業領域,并不斷過渡到創新領域。它是指企業通過掃描環境識別新想法,并將新想法轉化為能夠創造價值的商業化行為的能力[24],體現企業警覺性和洞察力,其實質是一種動態環境感知能力。按照其具體特征,動態能力可分為吸收能力、資源拼湊和機會識別3種類型。
1.2.1 吸收能力與雙元創新
現有研究表明,吸收能力作為資源和創新之間的轉化工具,對企業創新績效具有積極影響[25]。有學者將其作為調節變量展開研究[10],認為吸收能力較強的企業在知識轉化和整合運用過程中具有更高效率和更好效果,企業創新力也更強。專門探討吸收能力對雙元創新影響效應的研究不多,且目前學者們對兩者關系的認識還不明確。一方面認為,相比利用式創新,吸收能力對探索式創新具有更大影響[10]。因為持續吸收和利用外部知識的企業具備先發優勢,能快速響應顧客需求以及避免“鎖定效應”和“能力陷阱”[25],產生與當前產品組合大不相同的創新性產品,滿足新市場需要。另一方面認為,吸收能力對雙元創新具有顯著正向影響,能夠有效緩解兩類創新活動因資源競爭產生的張力[26]。因為吸收能力不僅包含模仿性學習能力,能夠消化吸收外來新知識,改進新產品/服務以滿足現有市場需求;同時,還包含創造性學習的問題解決能力,能夠創造出與原有知識具有較大差異的新知識,研發出新產品/服務以創造新市場需求[27]。
1.2.2 資源拼湊與雙元創新
資源拼湊作為一種資源集約型價值創造方法,幫助企業在原有資源基礎上進行智力開發,實現資源價值內生性生長[28]。它不僅存在于初創企業中,而且體現在企業日常工作中[29]。基于此,學術界針對資源拼湊可能帶來的影響展開了廣泛探討,但并未達成一致結論,拼湊與創新創業、績效間關系呈現正向、倒U型甚至不顯著的混合實證結果。有研究將資源拼湊和雙元創新結合起來探討,有的學者認為資源拼湊遵循“滿意模式”,產生的創新更多是利用式、簡單且微小的創新[9];也有學者認為資源拼湊致力于資源的創造性重組,能夠產生突破式創新[29];還有學者指出資源拼湊兼具“探索”和“利用”雙重特性,能夠緩解并滿足兩類創新活動帶來的壓力和需求,從而實現雙元創新的平衡[30]。總體來說,目前學者們就資源拼湊對雙元創新的影響仍持不同立場。
1.2.3 機會識別與雙元創新
企業感知、解讀環境及其變化從而識別機會是企業動態能力績效提升的前提,也是創新活動的重要源泉。現有研究表明,機會識別對績效、創新創業、商業模式創新都具有積極影響,但對雙元創新的影響尚不明確。有研究指出機會識別兼具探索式和利用式的雙元特點,企業不僅具有識別與現有核心產品或業務高度相關的機會的能力,也具有識別與現有核心產品和業務完全不相關或低度相關的機會的能力[31]。也有研究對機會識別與雙元創新之間的因果關系進行了實證檢驗,發現機會識別僅對利用式創新產生顯著正向影響。但研究更多的是發現機會識別對探索式/突破式創新的積極影響,比如,機會識別與產品/服務創新性具有顯著正相關關系[32]。破壞性創新是企業構建持續競爭優勢的根本途徑,而機會識別是關鍵環節。突破式創新是企業識別機會后,利用各種新知識、新技術整合而得到的結果[33]。
此外,企業規模也是影響雙元創新的一個重要因素。不論是探索式創新還是利用式創新,都需要耗費較多資源。大型企業往往能夠為企業成功開展創新活動提供重要資源支撐,如投入更多資金、人才資源、物資等。一般來說,當企業資源豐裕時,組織離心力出現,創造性思維和即興行為增多;相反,當資源較為稀缺時,企業在成本和風險控制方面更為嚴格,不利于開展創新活動,尤其是探索式創新。Lin等[34]通過實證研究發現,規模較大企業不受知識、技術等創新資源限制,并且能夠承受創新活動帶來的風險,適合選擇雙元創新模式。總的來說,企業規模可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企業資源豐裕度,規模越大越有利于企業雙元創新的實現。
動態能力本身就是一系列能力的復合體,各種能力相互交叉并嵌入創新創業過程中。雙元創新與多個因素相關,是多元能力相互作用的復雜過程。本文將吸收能力、資源拼湊、機會識別共同納入動態能力范疇,對相關文獻進行梳理后發現,現有研究多關注某一類型動態能力,并主要基于傳統回歸方法探究其與雙元創新之間的二元關系[9-10],主要關注某一動態能力與環境要素的交互效應對雙元創新的影響[16,30],缺乏從一個更完整的角度探索3種類型動態能力之間的多方復雜互動及其對組織雙元創新的影響。目前,吸收能力和雙元創新、資源拼湊和雙元創新以及機會識別和雙元創新之間的關系都尚未明確,有待進一步實證檢驗。針對上述局限,本文試圖運用fsQCA方法,將吸收能力、資源拼湊、機會識別以及企業規模納入同一研究框架,探尋動態能力視角下促進雙元創新的多維因素構型,厘清各因素影響效應以及不同因素間互動關系。
本文采用模糊集定性比較分析(fsQCA)方法,主要有兩大原因:①基于相關關系的回歸分析方法假定變量都是獨立的,適用于探索單個解釋變量對被解釋變量的“凈效應”[11],而fsQCA分析原因條件不同組合所構成的多重并發因果關系[8],可以揭開原因條件(吸收能力、資源拼湊、機會識別和企業規模)如何相互作用共同影響企業雙元創新的“面紗”;②fsQCA能夠識別引起結果發生的原因條件的充分性和必要性以及不同原因條件間互補/替代性[35],進一步加深有關不同類型動態能力及企業規模對雙元創新影響的理解。本文分析軟件是fsQCA3.0。
主要以珠三角地區企業為調研對象,發放問卷獲取數據。這是因為珠三角地區是改革開放前沿陣地,企業創新意識較強,具有豐富創新經驗。此外,研究團隊在該地區具有一定的社會網絡關系,相比其它區域,該區域收集的數據質量更好,收集效率也更高。問卷要求在企業工作滿兩年、接觸創新活動并深刻了解活動內容、所在企業近3年內進行了服務或產品創新的中高層管理人員填寫。問卷發放工作從2017年10月開始,到2018年1月結束,歷時3個月,共發放問卷378份,收回252份,其中有效問卷186份,有效回收率為49.21%。具體包含以下兩種問卷發放方式:①通過本研究團隊與相關企業管理人員關系網絡發放問卷,采用現場填寫或郵件、微信、QQ等發送問卷星鏈接和二維碼的方式調查受訪者,成功發放問卷274份,回收166份,其中有效問卷114份,有效回收率為41.61%;②進入MBAEMBA課堂,向企業管理人員發放紙質問卷,成功發放問卷104份,回收86份,其中有效問卷72份,有效回收率為69.23%。表1顯示了樣本企業在所屬行業、成立時間、資本額、企業類型等方面分布情況。總體來說,樣本企業分布較為廣泛和分散,因此,選取的樣本具有較好代表性。

表1 樣本特征
本文按照問卷回收時間順序將樣本分為早期問卷和后期問卷兩部分,并在行業類型、企業性質、成立時間等方面對兩組樣本數據進行獨立樣本t檢驗。結果表明,兩組樣本在上述方面并無顯著差異,因此,不存在響應偏差。此外,為了避免共同方法偏差,在正式調研前,使用清晰簡明的題項隨機排列,通過不同方式(紙質問卷、電子問卷等)讓受訪者匿名填卷,避免心理因素導致的動機性偏差。在整理數據后,利用Harman單因素方法檢驗共同方法偏差,對所有測量題項進行未旋轉的主成分因子分析,結果顯示首個因子方差解釋率14.961%(低于40%),因而不存在顯著共同方法偏差。
各變量數據主要通過李克特5點量表(1表示“完全不同意”,5表示“完全同意”)獲取。為保證量表信效度,變量測量盡可能參考國內外權威期刊中成熟量表,同時,不斷與專家學者討論,使其更符合本文研究情境。問卷設計步驟如下:①在設計問卷時,針對英文題項,按照翻譯和回譯程序,先自行翻譯再請2位碩士研究生將其回譯為英文,反復修改文字表述,以減少問卷翻譯不準確或模糊性帶來的偏差,形成初始問卷;②邀請創新領域內兩名學術專家及兩位行業專家對問卷進行修改和完善;③對150家企業進行預測試,得到有效問卷97份,有效回收率64.67%,根據數據信效度分析以及預測人員建議對問卷作進一步修正,形成最終問卷。通過這些步驟,較好地確保了問卷有效性。在獲取數據后,根據實質性理論知識,對所有原因條件和結果的原始標度值,運用校準法將其轉化為模糊隸屬分數,其核心是定義3個定性錨點:完全隸屬的閾值、交叉點和完全不隸屬的閾值[11]。除企業規模外,本文運用fsQCA3.0軟件,基于定性比較分析方法普遍采用10%、50%、90%的比例[35],對其它變量運行“compute”命令以自動進行校準轉換。表2總結了3種動態能力以及雙元創新的校準信息。

表2 動態能力與雙元創新校準信息
(1)雙元創新。雙元創新體現在探索式創新和利用式創新兩個方面。為得到雙元創新這一變量測量結果,宋春華等[1]總結出乘積法、加合法、求差法以及分別測量法等4種方法。本文采用國內頻繁使用的分別測量法,主要參考Jansen等[13]以及He & Wong[2]的量表,分別以4個題項測量探索式創新和利用式創新,對比兩種創新類型差異,并結合分析得出結論。探索式創新的數值是5時為完全隸屬,3為完全不隸屬,3.76為交叉點;利用式創新的數值是5時為完全隸屬,2.75為完全不隸屬,3.72為交叉點。
(2)吸收能力。Jansen等[20]提出了較為完整的測量方案,將吸收能力分為實際吸收能力(包含知識轉化和知識應用兩維度)和潛在吸收能力(包含知識獲取和知識消化兩維度),共22個題項。本文結合研究情境以及4位專家的修改建議,對量表進行刪減。在知識轉化維度,重點考察企業把握市場趨勢、追蹤需求變化、快速判定信息有效性的能力。在知識應用維度,重點考察部門內權責分工明確性、員工間交流學習暢通性。在知識獲取維度,重點考察企業與其它企業/第三方交流頻率。在知識消化維度,重點考察企業分析市場需求、把握市場機遇、將新知識融入企業的能力。最終確定了吸收能力的10個題項。若數值為5時,為完全隸屬,3為完全不隸屬,3.65為交叉點。
(3)資源拼湊。現有研究對資源拼湊的測量較為統一,主要參照Senyard等[36]的量表,包含企業利用手邊資源應對挑戰的信心、偏好程度,獲取廉價資源的能力及利用手邊零散資源產生的成效等8個題項。本文借鑒該量表,將8個題項全部納入資源拼湊測量中。數值是5時,為完全隸屬,3.25為完全不隸屬,3.76為交叉點。
(4)機會識別。機會識別體現企業識別機會的感知能力、警覺性。本文重點借鑒Ma等[37]的測量指標,確定衡量機會識別的3個題項,包括“日常活動中能發現潛在新想法”、“對新機會特別的警覺和敏感”以及“發現潛在新機會較為自然”,得分越高表示機會識別能力越強。數值是5時,為完全隸屬,2.67為完全不隸屬,3.56為交叉點。
(5)企業規模。本文主要采用員工數量衡量企業規模。根據fsQCA方法常用的四分法,按照相應賦值標準將企業規模從屬集合值確定為0(員工人數為100人及以下),0.33(員工人數為101~500人),0.67(員工人數為501~1 000人),1(員工人數為1 000人以上)。
本文采用SPSS22.0以及AMOS23.0對量表進行信度和效度分析,相關數據結果見表3。首先,采用克隆巴赫信度系數(Cronbach′s α)和組合信度(CR)檢驗量表內部一致性,發現各變量Cronbach′s α和CR值均在0.7以上,表明該量表具有較好信度。其次,使用SPSS22.0進行探索性分析(EFA),發現各變量KMO值在0.737~0.896之間,顯著性均為0.000***。最終析出5個特征值大于1的公因子,解釋了62.305%(高于50%)的方差。因此,該量表具有較好結構效度。接著,運用AMOS23.0作驗證性因子分析(CFA),結果顯示五因子模型擬合度較優(RMSEA=0.053,χ2/df =1.517,GFI=0.849,CFI=0.921, NFI=0.803)。所有題項標準因子負載均在0.6之上,各變量AVE值在0.41~0.70之間,說明該量表聚合效度較好。各變量的均值、標準差及相關系數如表4所示。

表3 變量信效度分析結果

表4 描述性統計與相關矩陣
在校準每個變量后,運用fsQCA3.0對所有條件變量及其否定變量進行必要性分析,評估雙元創新的發生是否具備必要條件。在fsQCA中,當結果發生時,若某個條件總是存在,則說明該條件為必要條件[12]。按照fsQCA分析中的慣例,當一致性水平高于0.9時,可認為該條件是結果出現的必要條件[12,35]。表5是結果變量分別為探索式創新和利用式創新的條件檢驗結果。從表5中可以發現,無論是探索式創新還是利用式創新,各單項條件的必要性水平均未超過0.9的閾值(必要水平認定標準),說明吸收能力、資源拼湊、機會識別、企業規模這4個條件中不存在實現雙元創新的必要條件。

表5 雙元創新必要條件分析
借助真值表進行充分性分析,在因果關系上明確足以使結果發生的條件組合(構型)[35]。本文基于fsQCA方法的相應運算規則,將頻數閾值與一致性閾值分別設置為1和0.8進行因果充分性評估。先后將探索式創新和利用式創新作為結果變量運行“Standard Analysis”程序,得出相應的復雜解、簡約解和中間解,并據此分析雙元創新實現路徑(同時存在于簡約解和中間解中的條件為核心條件,僅存在于中間解中的條件為輔助條件)。表6顯示了4個條件所形成的探索式創新和利用式創新構型結果。實心圓表示核心條件存在,含叉圓表示核心條件缺席,空格表示條件可存在亦可缺席。一致性是指案例與解決方案中所表示的集論關系對應程度;覆蓋度是指案例結果被特定解決方案解釋的案例比例,類似于回歸分析中的R2統計量[11]。從表6中可以看出,探索式創新、利用式創新整體解決方案的覆蓋度分別是0.88和0.61,均顯示了樣本中相當一部分的覆蓋率。而且,表中呈現的6種構型,無論是探索式創新還是利用式創新,其單個解決方案和總體解決方案的一致性水平均高于最低可接受的一致性水平0.75[12]。這意味著6種構型都能充分解釋結果的存在,可以視為幫助企業實現雙元創新的充分條件組合。

表6 雙元創新影響組態
3.2.1 探索性創新的前因條件構型
在吸收能力、機會識別、資源拼湊和企業規模4個因素的復雜作用下,探索式創新呈現出3種實現構型,即構型1、2a和2b。構型1的一致性水平為0.82,唯一覆蓋度在3種構型中最高,為0.13。在這一構型中,吸收能力的存在發揮了核心作用,而資源拼湊、機會識別和企業規模是無關緊要的條件。這意味著無論其它因素是否存在,吸收能力作為核心條件存在,可以有效促進探索式創新。這是因為培養出強大的吸收能力,能夠幫助企業更積極、更大范圍地搜尋和消化新的知識、技術等資源,擴展自身資源庫[26],并打破既定思維模式進行創造性學習[27],從而更前瞻性地探索新市場[19]、提升創新新穎性[26]以及更有力地處理探索式活動過程中遇到的問題。構型2a的一致性水平在3種構型中最高,為0.86,但唯一覆蓋度最低,為0.02。在這一構型中,資源拼湊和機會識別為核心條件,而吸收能力、企業規模成為無關緊要的條件。這意味著同時存在機會識別和資源拼湊兩種動態能力的企業,大大提高了其開展探索式創新的可能性。企業可以極具創意的方式對當前資源集合尤其是閑置且看似無用的資源進行重新編排和巧妙組合[21],形成全新功能的資源基礎,并創造出一個獨特的更大機會集,進而成功設計出市場上全新的產品或服務。構型2b的一致性水平為0.81,唯一覆蓋度為0.02。在這一構型中,企業規模和機會識別是核心條件存在,資源拼湊和吸收能力則可存在也可缺席。這表明大規模企業可以充分發揮機會識別能力,促進探索式創新[33]。處在資源相對富余的組織環境中的大型企業,對失敗和試錯的容忍度相對較高[28],其創造式思維隨之增多,從而較易識別獨特的、新興的創新機會。構型2a和2b在一定程度上說明單靠機會識別并不足以解釋探索式創新的產生,但其的確是影響探索式創新的一個核心條件,能夠聯合資源發揮效用。更具體地說,探索式創新是企業整合機會和資源的過程。機會蘊藏于資源之中[38],又指導資源利用。企業可以對手邊資源加以創造性重組,識別機會并將機會轉化為探索活動,從而創造出全新價值。其中,具有資源稟賦的大企業能夠更好地發揮機會識別效用。由此,可以總結出支撐中國企業實現探索式創新的兩條等效路徑:
路徑1:無論其它條件是否存在,吸收能力作為核心條件存在,能夠有效促進探索式創新(構型1)。
路徑2 :探索式創新也是企業整合機會和資源的結果。企業可以通過對現有資源的創造性重組識別機會,將機會轉化為探索式創新,其中資源豐裕的大規模企業更具優勢(構型2a和2b)。
3.2.2 利用式創新的前因條件構型
在吸收能力、機會識別、資源拼湊和企業規模4個因素的復雜作用下,利用式創新也呈現出3種實現構型,即構型3a、3b和4。構型3a的一致性水平為0.79,唯一覆蓋度為0.04。在這一構型中,吸收能力作為核心條件存在,機會識別作為核心條件缺席,其它條件無關緊要。構型3b的一致性水平在3種構型中最高,為0.81,但唯一覆蓋度最低,為0.02。在這一構型中,吸收能力同樣作為核心條件存在,但資源拼湊作為核心條件缺席,其它條件無關緊要。構型3a和3b表明在缺乏其它動態能力(資源拼湊和機會識別)的情況下,吸收能力能夠助力企業進行利用式創新。這意味著當機會和資源兩大要素缺失時,吸收能力能夠起到彌補作用。擁有較高吸收能力的企業能夠有效識別和獲取外部資源,并利用現有知識經驗進行模仿性學習[27],從而促進利用式創新。所以,在利用式創新過程中,企業培養出強大的吸收能力以克服自身劣勢至關重要。構型4的一致性水平僅次于構型3b,唯一覆蓋度在3種構型中最高,為0.1。在這一構型中,資源拼湊和企業規模作為核心條件存在,吸收能力作為核心條件缺席,機會識別則成為無關緊要的條件。這意味著不具備吸收能力時,企業尤其是大規模成熟企業可以通過培養資源拼湊能力促進利用式創新。這是因為大企業相比小企業存在更多組織冗余,能夠更好地發揮資源拼湊效用[28],更自由、更快速地切換現有資源用途,對不同資源模塊進行組合,并沿著企業現有知識基礎和技術發展軌跡配置資源,從而實現對現有產品、服務內容、營銷渠道等多方面的改進。由此,可以總結出支撐中國企業實現利用式創新的兩條等效路徑:
路徑3:當企業缺乏資源拼湊和機會識別的動態能力時,可以依靠吸收能力推動利用式創新(構型3a和3b)。
路徑4:當企業缺乏吸收能力時,通過資源拼湊可以促進利用式創新,其中,具有資源稟賦的大企業更具優勢(構型4)。
進一步地,結合探索式創新和利用式創新的實現路徑發現:①吸收能力作為核心條件存在,聯合不同水平的機會識別、資源拼湊和企業規模促進雙元創新(路徑1和3)。雙元創新實施過程是一個系統過程,是創新資源不斷消耗的過程,需要企業不斷擴展現有資源庫,以克服創新資源不足的劣勢。具備較高吸收能力的企業能夠獲取、消化外部信息、知識和技術等資源,不僅有助于改善企業各利益團體間沖突,維持組織和諧運作,使得企業有足夠資源和精力對不同類型創新行為進行投資,促進探索式創新和利用式創新平衡開展[27];②資源拼湊兼具探索性和利用性雙重特征,聯合機會識別促進雙元創新,其中資源豐裕的大規模企業更具優勢(路徑2和4)。在一定條件下,資源拼湊與吸收能力具有替代關系。資源拼湊實質是緩解資源約束的一種動態能力,企業通過拼湊巧妙地重組、編排資源基礎,對其進行有效匹配,并運用于探索和利用活動中,在一定程度上也解決了兩類創新因競爭稀缺資源而產生的矛盾[30]。企業資源拼湊能力越強,“創意層的探索”、“資源層的利用”活動越豐富,識別的機會越多,越有利于企業開展雙元創新。其中,大企業相比小企業擁有更多組織資源,更具備資源拼湊和機會識別能力,能夠更大限度地發揮動態能力效用。
因此,提出以下兩大命題:
命題1 :吸收能力作為核心條件存在,聯合不同水平的機會識別、資源拼湊和企業規模能夠大大提高企業實現雙元創新的可能性。
命題2:資源拼湊兼具探索性和利用性雙重特征,聯合機會識別促進雙元創新,其中資源豐裕的大規模企業更具優勢。
本文通過以下兩種方式進一步檢驗研究結果穩健性。①將頻數閾值由1設置為2(頻數閾值的設定需滿足至少包含75%的觀察案例這一條件[8]),一致性閾值保持不變,運行結果如圖7所示,可以看出相關數據未發生任何改變;②調整校準標準,在-25%~25%之間改變變量交叉臨界值[11],如將探索式創新的校準標準調整為(5,3.78,3),將利用式創新的校準標準調整為(5,3.74,2.75)。結果發現,相關數據僅發生了微小改變,其在結果解釋上并未發生本質變化,如表8所示。因此,本文構型結果是穩健的。

表8 雙元創新影響組態(調整校準標準)
本文結合珠三角地區186家樣本企業問卷數據,采用最符合構型思維的fsQCA研究方法[11],從系統角度探討3種類型動態能力與企業規模因素對中國企業雙元創新的組合效應,以及不同因素間互動關系,結果發現:
(1)雙元創新具有“多重并發”和“殊途同歸”的特點,任何單一類型動態能力均非促進探索式創新和利用式創新的必要條件。事實上,雙元創新是多種動態能力和企業規模共同作用而產生的等效結果。
(2)吸收能力是企業探索式創新的一個充分條件,即無論其它條件是否存在,吸收能力作為核心條件存在,能夠有效促進探索式創新(構型1)。同時,探索式創新也是企業整合機會和資源的結果。企業通過對資源的創造性重組識別機會,并將機會轉化為探索式創新(構型2a和2b)。
(3)當企業缺乏資源拼湊和機會識別的動態能力時,可以依靠吸收能力進行模仿學習,推動利用式創新(構型3a和3b)。同時,當企業缺乏吸收能力時,企業尤其是大規模成熟企業可以通過培養資源拼湊能力促進利用式創新(構型4)。
(4)吸收能力作為核心條件存在,聯合不同水平的機會識別、資源拼湊和企業規模,能夠大大提高企業實現雙元創新的可能性(路徑1和3)。此外,資源拼湊兼具探索性和利用性雙重特征,聯合機會識別促進雙元創新。其中,資源豐裕的大規模企業更具優勢(路徑2和4)。

表7 雙元創新影響組態(調整頻數閾值)
(1)將資源拼湊、機會識別、吸收能力以及企業規模共同納入研究框架,探究其對雙元創新的組合效應。以往研究多從單一類型的動態能力出發,探討其與雙元創新之間的二元關系[9-10],忽略了這些因素間互動關系以及組合可能產生的化學反應[8]。事實上,動態能力在不同維度上呈現出特定的能力水平,結合形成不同的能力構型,從而帶來各異的影響效應。基于此,本文嚴格遵循構型的思維方式,將集合了定量和定性研究優勢的fsQCA方法引入雙元創新研究領域,研究發現任何單一類型動態能力均非促進企業探索式創新和利用式創新的必要條件,雙元創新實質上是多種動態能力和企業規模共同作用產生的等效結果。不同類型的動態能力間存在替代/互補關系,吸收能力聯合其它類型動態能力能夠促進雙元創新。在一定條件下,資源拼湊和吸收能力具有替代關系,即資源拼湊能夠聯合機會識別促進雙元創新。本文采用fsQCA方法是對傳統回歸方法的有效補充[39],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企業創新行為選擇的因果邏輯性研究從單維視角向多維交互的整體視角轉變[11],回應了中國學術界對創新創業領域能力多元化研究的呼吁。
(2)運用fsQCA的構型方法展開研究,進一步明晰了動態能力與雙元創新之間的關系,解決了現有文獻多關注單一動態能力而帶來混亂結果的困境[9,16,36]。現有研究多從數據本身質量問題、度量方式差異、外部環境差異等方面,就吸收能力、機會識別、資源拼湊對雙元創新的影響爭議作出解釋。本文借助fsQCA方法進行研究,發現吸收能力能夠促進兩類創新活動的平衡[27],這與吸收能力對雙元創新具有顯著正向影響的實證研究結果一致[26]。但同時,機會識別并不能保證雙元創新的必然發生,而需要聯合資源發揮效用。只有利用機會識別和資源拼湊的復合優勢,才能夠助力企業尤其是大規模企業實現雙元創新。這響應并延伸了現有文獻對機會資源一體化研究視角的呼吁[38],也解釋了企業通過動態能力實現創新發展的“迷思”。
本研究對中國企業創新實踐具有一定的管理啟示。動態能力構建是企業在雙元創新方面取得卓越成就的重要法寶。企業在培養動態能力時,可以根據自身特點、發展需求或者外部環境構建不同動態能力,包括吸收能力、機會識別和資源拼湊,而不是只選擇一種動態能力。具體而言,企業在沒有時間壓力或網絡能力限制情況下,可以通過社會交易和經濟交易建立外部網絡并不斷提高自身開放程度,同時加強與外部合作伙伴間交流和信任,跨越地域、知識、網路等邊界,搜尋和共享技術、市場知識等資源,構建強大的吸收能力。一方面,企業可以通過吸收能力進行創造性學習,打破現有創新邏輯,產生全新想法和創意,進而促進探索式創新。另一方面,企業可以通過吸收能力進行模仿性學習,在現有技術知識、市場知識等資源基礎上強化自身技能以及改進現有服務內容、服務流程或產品結構等,從而實現利用式創新。
此外,為避免過度依賴外界資源而陷入“模仿—落后—再模仿”或“合作—受制”的困境,或當企業尤其是大企業面臨緊急狀況時,可以大膽對現有資源進行創造性利用,最大限度激發手邊資源尤其是廉價甚至看似無用資源的協同性,構建強大的資源拼湊能力。一方面,應充分發揮資源拼湊的“探索”屬性,打破常規和慣例,以極具創意的方式重組、編排資源基礎,主動識別和開發機會,產生意料之外的創造力和洞察力,進而轉化為令人驚喜的探索式創新成果。另一方面,應充分發揮資源拼湊的“利用”屬性,積極探索手邊資源的潛在用途與價值,并沿著企業現有知識基礎和技術發展軌跡組合配置資源,從而產生利用式創新。
本研究亦存在不足。首先,本文數據主要來自于珠三角地區企業問卷信息,樣本在地域代表性方面存在明顯局限。未來研究可以適當擴大調研地區范圍,使研究成果具有更高穩定性和推廣性。其次,采用橫截面數據,變量影響效應在時間上可能存在一定滯后性,未來可以收集縱向和面板數據來檢驗本文研究結論。最后,現有研究既有從動態能力視角也有從組織效能視角(如組織結構、組織環境、結構與環境的互動等)分析雙元創新的影響因素,而本文僅考慮動態能力影響下雙元創新實現構型,未來研究可以將動態能力與組織效能結合起來,同時加入外部因素(如環境動蕩性),運用fsQCA方法進行更系統的研究,更深入地挖掘觸發雙元創新多個原因條件的構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