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斌
2020年10月13日,刑法修正案(十一)草案二審稿提請全國人大常委會會議審議。草案規定,已滿12周歲不滿14周歲的人,犯故意殺人、故意傷害罪,致人死亡,情節惡劣的,經最高檢核準,應當負刑事責任。這是對法定最低刑事責任年齡,在特定情形下,經特別程序,作個別下調,可謂對學界有識之士與輿論多年呼吁的一個正面回應。
法條所針對的痛點是,不滿14周歲成為“殺人免責牌”的問題。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現在的孩子營養更好、發育更早,不滿14周歲的男孩氣力往往勝過比他年齡大的女性。2007年2月,黑龍江明水縣兩名13歲的男孩對一位18歲少女實施輪奸,事后找來汽油澆在少女臉上焚燒,以殺人滅口,被燒得面容模糊的少女僥幸生還。這兩位孔武有力的男孩遭受的懲罰是“責令其家長加以管教”。
而且,千萬別低估他們對法律的了解,有的人往往知道自己殺人不用償命,甚至不用坐牢。不少惡性案件已經證明了這一點。2004年7月,黑龍江通河縣13歲男孩趙某強奸了14歲女孩。警方認為施害者未達到14周歲,將其立即釋放。次年,就女孩家長提起的民事訴訟,法院判決一個數額不足萬元的賠償。幾天后,對判決懷恨在心、“知法”的趙某,殺死了女孩母親,后來被判勞教一年半。
本次法定最低刑事責任年齡降低,雖然不是普遍性下調兩周歲,但也有望部分堵上這一漏洞,降低公眾對這一問題的焦慮與痛感。更進一步,未成年人犯罪又牽涉到兩個基本問題:未成年保護應該保護的是誰?教育與懲罰究竟是什么樣的關系?
對于第一個問題,答案似乎很簡單:未成年保護,當然是應該保護所有未成年人。設想情形一,成年人侵犯未成年人的人身、財產等權利,施以比侵犯成年人權利時更重的懲罰,是符合這一答案的,這算是未成年人的一種特殊保護。未成年人自保能力弱,需要成年人的保護,尤其需要免受來自成年人的侵犯。
又設想情形二,未成年人侵犯未成年人的人身、財產等權利,該保護哪一類未成年人,如何才算保護未成年人?如果因為施害者是未成年人而放過他,那未成年人受害者當何以自處?如果未成年人作為施害者有法外特權,那么未成年作為受害者只能自認倒霉,甚至白白死去? 未成年人保護淪為未成年犯罪保護,有何正義可言?從基本的法感情出發,答案應該是保護未成年受害者。
而如果把未成年人保護,恰如其分地定義為保護未成年的人身、財產等權利免受侵害,無論這種侵害是來自成年人還是未成年人,前述兩種情形才能在邏輯與法理上自洽。
對于第二個問題,一些人下意識的答案可能是未成年人犯罪,應該以教育為主,不宜強調懲罰。這種觀點背后基本的假設是:教育與懲罰是對立的,教育是和聲細語的、春風滿面的、氤氳化醇的,頂多是批評幾句、誡勉幾句。
教育的本質,當然不只是告知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更應當是對行為建立正確的激勵,讓大家樂意做對的事、避免做錯的事。如果你說一種行為是錯的,但在激勵上開綠燈,那就南轅北轍了。在這個意義上,“做錯事要付出代價”“犯罪要受到懲罰”本身就是教育最核心的內容。如果未成年人知道規則是自己犯罪不會受到懲罰,如果未成年人犯了罪特別是惡性犯罪之后,大家說“他只是個孩子,家長領回去好好教育一下吧”,那簡直就是誘導、激勵犯罪,這不是教育,而是教育的反面。
總之,對于未成年人保護與未成年人犯罪,存在一些迷思與誤區。但是,如果追求的目標是降低未成年人犯罪,是保護未成年人不受侵犯,那就必須從厘清未成年人保護的正確涵義開始,從學校教育到司法到社會輿論各個環節,回歸到教育的根本,建立對行為的正確激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