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遠舉
平臺是容納不同的聲音與不同定位的媒體的。如果平臺干媒體的活,就不應再適用“避風港規則”,應該比照媒體的法律地位
算法(Algorithm),簡單地說,代表著人類教給計算機,或者人工智能系統的一套規則,在這套規則下,計算機指導生產。
相對來說,類似指導騎手工作的算法,是相對容易感知的——比如,手機上顯示還有3分鐘就到送達時限。生活中的另一類算法,其實更加隱蔽,那就是出現在社交媒體、搜索引擎、社交網絡上的算法。這些算法,可以隱蔽的選擇呈現或不呈現,或延遲呈現內容,從而改變用戶的接受內容,接受的時間。
某種程度上,算法類似一個編輯,作者投稿,編輯選擇,編輯的選擇中,必然就包含媒體的選擇標準,編輯自身的選擇標準,而這標準背后則是價值觀、世界觀、方法論。理論上,編輯當然有權做出這種選擇,因為媒體有言論自由,可以根據自身的好惡來選擇發表的內容。
不過社交媒體平臺、搜索平臺與一般媒體并不一樣。他們有避風港原則庇護。
“避風港規則”來源于美國1998年制定的《數字千年版權法案》(Digital Millennium Copy-right Act),其基本內涵是,對于網絡服務提供者使用信息定位工具,包括目錄、索引、超文本鏈接、在線存儲網站,在其鏈接、存儲的相關內容涉嫌侵權,如果其能夠證明自己并無惡意,并且及時刪除侵權鏈接或者內容,則其不承擔賠償責任,故“避風港規則”又稱為“通知+刪除”規則。
“避風港規則”是互聯網侵權案件中的基礎規則之一,比如新浪微博的用戶在新浪微博上傳了一張侵權圖片,新浪微博在接到權利人通知后,在合理時間內采取了刪除措施,那么新浪微博就無需對用戶的侵權行為負責。
避風港原則是有道理的,因為作為平臺,每天都會更新無數內容,用戶創造的,爬蟲爬的,不可能要平臺為內容負全部責任。所以,平臺可以宣稱自己與內容是隔離的,不了解內容。相比之下,媒體要為每一份公開發布的內容負責。
那么,一個自然而然的結論就是:平臺和媒體不一樣。媒體可以編輯內容,但平臺無權干涉內容的呈現。平臺不能根據自己的好惡來呈現內容。這就指向平臺的相應算法必須被監督。
與“避風港規則”相對應的概念是“紅旗規則”,即如果網站或者平臺上的侵權內容是顯而易見的,就像紅旗飄揚一樣,但網絡服務提供者假裝看不見而沒有采取合理措施,也應當承擔侵權責任。“紅旗規則”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對“避風港規則”的補充和限制。
也就是說,平臺可以宣稱自己隔絕了大部分內容,但卻不能宣稱自己,在任何情況下,都對平臺上的內容一無所知。
就像避風港原則之下,平臺也有紅旗原則約束,這意味著平臺必須去了解內容,既然平臺有了解內容的義務,那么,意味著平臺并不是完全隔離與內容之外的,那么,挑選性呈現內容,也似乎是合理的。
也就是說,“無法審核完所有內容”,與“能挑出一部分內容”,本身就是兩個層面的事,并不矛盾。
這就像平臺也可以辦自己的媒體,而媒體,也可以經營平臺。當然,這種挑選性呈現,應該明示。比如,搜索引擎呈現出來的內容,要標注是否有人工干預,或者在用戶協議中,予以事先的說明。
比如微博的熱搜,熱搜兩字的含義是:這些內容,是用戶搜索的最熱門的內容,那么,其算法必然也應該是簡單與直接的,即根據用戶的搜索量而定。但如果并不是這樣,而是根據平臺自身的選擇,根據商業利益,也就人們常說的買上熱搜,那么,這就可能構成欺騙。但如果把“熱搜”二字改為“熱榜”“推薦榜”,則可以避免前述問題。
從更大層面看,平臺的算法會誤導社會嗎?平臺會出于自己的利益與理念干預算法的自然結果嗎,或者干脆內化成算法的一部分?壟斷性的平臺的確有這個能力。如美國保守派抱怨推特壓制他們的觀點。
理論上,少數聲音,會因為新奇而被放大,然后,有聲音與之抗衡,形成均勢。這種規律,放到社會層面,呈現出來的就是,因為受眾、關注領域與重點的差別,形成不同的媒體。而平臺是容納不同的聲音與不同定位的媒體的,譬如新浪微博。但如果平臺干媒體的活,就不應再適用“避風港規則”,應該比照媒體的法律地位。另外,平臺強化受眾偏好的算法與推送機制會導致信息繭房,這也是個問題。
當然,長遠看,平臺并不意味著鐵打的營盤,可以為所欲為。可以看到,平臺的各種新興的形式會不斷出現,以前是谷歌,后來是各種社交平臺,現在是短視頻,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三五年。
(作者系上海金融與法律研究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