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mm CONTAXⅡa(563/24)旁軸相機

蔣放

今天的話題同“永生”有關。一個“永”字，將塵世間所有人的終極愿望和追求一網打盡。除了“永生”，還有“永安”、“永康”、“永勝”等等，把不可能實現的宏愿表達得美麗而直白。這樣的字眼在戶口簿和公司注冊欄里俯拾即是，至于“招娣”、“來福”、“天財”等等，那是父母為新生兒取名時所表達的心愿，有夢想成真的可能。言歸正傳說“永生”。上海以前生產永生牌自來水筆，好看好用，地攤上每支賣2元，我收了不少。永久牌13型自行車仿造英國“蘭翎”（RALEIGH），是我年輕時出風頭的“快馬”，后座上如果倚著一位“費斯”（FACE）娟秀的女孩兒，方成絕配。還有鳳凰牌205型照相機，有鳳凰涅槃浴火重生的禪意，似乎坐實了“永字”，卻僅僅局限于宗教理想。

說到照相機，目前尚未找到永生牌的，但以“永生”冠名的二手相機鋪還是有，永嘉路上就有一家，老板姓吳。吳老板文化人，資深記者，過去在解放日報“跑經濟”，脖子上掛徠卡照相機。退休后忘不了照相機，申領執照開了家“永生照相器材行”專營古舊相機。吳老板將他的文化底蘊同生意經結合得天衣無縫，其產生的經濟效益自然不容小覷。老吳畢竟老了，“老吳永生”鋪的永生重任落到兒子小吳的頭上。小吳干得很歡很累，還窩火，因為世道變了，數碼相機唱主角，機械相機靠邊站。“小吳永生”鋪照樣開著，小吳坐在冷板凳上，閑著沒事看電腦。好在好日子離他不遠，等了大半輩子的“解放證書”將落到他手上，年底正式退休，6000出頭的固定養老金將使小吳一家子過上幸福指數不低的小康生活。

再講講“楊浦永生”的命運。這家開在楊浦區長陽路上的二手相機鋪，同我的無法根治的頑疾、癡迷德國舊相機休戚相關。1 7年前，也就是2003年，我第一次見到“楊浦永生”的門臉，走了進去，在莊老板手里買了第一臺35mmROLLEIFLEX SL35單反相機（參見本刊2018年2月刊上的拙文《35mm祿來弗萊克斯SL35單反相機》），相機成色生辣。還記得莊老板的原話：“好東西！機身和鏡頭都是德國制造！你第一次來，就算3000元吧。”那一年，在淘舊相機尤其是德國相機方面，我是只感情勝過理智的“菜鳥”，莊老板的爽朗笑容使我變得輕信和幼稚。回到家，仔細察看相機和收據，大吃一驚！機身上明明白白刻著“新加坡制造”字樣，發票上在括號里也有同樣的字眼，在備注欄里還寫下：二手相機當面交易，恕不退貨。莊老板在“楊浦永生”給我上了人生一課，算下來繳了500多元的學費。我沒有生氣，怪自己不懂江湖規矩，因為眼睛長在自己臉上。莊老板還算厚道，手下留情，只宰了我半刀。相機機身不是德國原產，但那支著名的PLANAR 50mm F1.8鍍膜標頭倒是正宗德國貨。想不到挨宰后，我反而成了“楊浦永生”的常客和莊老板的知音。莊老板在拍攝人像方面頗有心得，把年輕時的莊太太，當年北大荒一枝花拍得美若天仙。他向我出示幾十年前拍的私人照片，說明沒有把我當作外人，我方才有幸得見莊太太當年的風韻，莊老板夠爺們。

后來“楊浦永生”搬到閘北區火車站附近，生意興隆。來莊老板鋪子里淘相機的高端客戶居多。莊老板直接從美國進貨，鋪子里擺出來的二手相機成色功能都很完美，開價極高，被圈內“淘客”稱為“老虎肉”。我與莊老板在攝影和照相機上志趣相投，有共同語言。我吃過老莊的“老虎肉”不止一次，味道不錯。“楊浦永生”的機子成色確實好，無鋪出其右，盡管我們是朋友，但在談交易時老莊寸土不讓。大概我支付過500元“學費”，他對我再也沒有言過其實，耍低級滑頭。

再后來，“楊浦永生”搬到徐匯區魯班路上，生意仍舊不錯，港臺“機迷”是老莊的回頭客，那些非大陸中國人特別注重舊相機的成色，只要機子新，一擲千金不眨眼。使我想起香港大鱷李嘉誠的名言：房子的價值除了地段還是地段！換言之，評判二手相機的價值，應該是：除了成色還是成色！2006年，我在“楊浦永生”見到一臺成色極佳的35mm CONTAXⅡa（563/24）旁軸相機，附原配鏡蓋、卷片軸、牛皮套和英文說明書。老莊見我看得兩眼發直，忍不住笑了起來：“老蔣，它不是你的萊，那是臺‘死機，能否修好，難說！”我仍不死心：“死機也有價，要多少？”莊老板一臉莊重：“叫人修好后賣給香港人，至少6500元。如果你硬是要買，5200元拿去。”我沒有咬牙，當場與老莊銀貨兩訖，李嘉誠的格言已變為我的“淘機”座右銘，成色決定價值。兩周后，修理大師老徐把修好的CONTAXⅡa（563/24）交還給我。這是我在“楊浦永生”與老莊做的最后一筆交易，也是我與老莊在生意和友誼之間蹀躞徘徊的見證。2007年，我開始同杭州發小老王聯手，在eBay上競拍國外的二手相機，一發不可收。上了eBay，一覽眾山小，國內二手市場相形見絀。但“楊浦永生”仍舊是我經常停泊的心靈港灣，老莊懂我，懂我淘來的各類老相機，懂我用膠片拍攝的紙質放大照片。

1950～1961年，位于德國斯圖加特（STUTTGART）的蔡司伊康公司（西蔡）推出35mm CONTAXⅡa（563/24）旁軸相機。1 951～1 961年推出機頂上裝有外置式硒光電測光表的CONTAXⅢa（564/24）相機。蔡司伊康在戰前機型CONTAXⅡ（543/24）和CONTAXⅢ（544/24）基礎上對戰后機型CONTAXⅡa（563/24）和CONTAX ma（564/24）作了顛覆性全方位改進。外形上，CONTAXⅡa和Ⅲa因被“瘦身”而愈顯清麗;長度上，CONTAXⅡa（563/24）比CONTAXⅡ（543/24）短4 7mm;高度上，比CONTAXⅡ矮7.8mm;厚度上兩者基本相同。CONTAXⅡa相機的底板上沒有Ⅱ型底板上的支撐腳;底板上的倒片功能鈕，由Ⅱ型上的突起式改為埋入式。CONTAXⅡa上的卷片盤組件被設計得出類拔萃精密復雜，并免除了自拍器操縱桿后面的啟動鈕。在內部結構上，CONTAXⅡa的傳動機構與Ⅱ型迥然不同，將原先的纖維傳動導向帶換成更加牢固的尼龍繩，增加了更為精密的傳動齒輪并在它們的緊密配合下，大大減輕了原來傳動導向帶的工作負荷，提高了快門速度的精確性和照相機的耐用性。機內卷片軸由Ⅱ型相機的金屬件改為塑料件。戰后CONTAXⅡa和戰前CONTAXⅡ的標配鏡頭均為SONNAR 50mm F2或F1 5，戰后鏡頭均被鍍膜，戰前都是未鍍膜白頭。CONTAXⅡa（563/24）相機可以換用16支戰后生產的不同焦距的蔡司鍍膜定焦鏡頭，也可換用1 7支戰前的蔡司定焦白頭，這些鏡頭的焦距在28～500mm范圍內。CONTAXⅡa的原配鏡蓋為普通鋁制件，CONTAXⅡ型卻配著樸拙絕美古韻盎然、噴涂黑色皺紋漆的金屬鏡蓋。CONTAXⅡa（563/24）相機華麗精巧，CONTAXⅡ（543/24）相機古樸端凝。CONTAXⅡa（563/24）相機在功能、結構和操作使用上，比CONTAXⅡ（543/24）更為快捷方便，屬于不可復制的專業機型，也是戰后西蔡公司在照相機制造業內建立的一座豐碑。

正面看，35mm CONTAXⅡa（563/24）相機裝著SONNAR 50mm F1 5鍍膜標頭，視角46。，光學結構為非對稱式3組7片，中間負鏡組和后面凸鏡組都是三層粘合透鏡（圖1）。SONNAR鏡頭是蔡司伊康的一代名鏡，具有十分優良的分析力和像界。鏡頭長42mm，飾有直絲滾花的前鏡筒外徑為46mm，后鏡筒外徑36，4mm，鏡頭重160g（帶原配鋁制鏡蓋）。鏡頭上所有金屬件，除了前鏡環是發黑件，其他均為黃銅鍍鉻。前鏡環內圈黑色圓周斜面上刻著白色字樣：Sonnar 1：1.5 f=50mm T Zeiss-Opton Nr 81 9549，英文字母T為紅色，可配濾鏡或遮光罩的標準螺紋規格為40 5mm。前鏡環外面套著外徑44mm的光圈設置環，設置環的前面圓周上飾有精細的直絲滾花，后面鍍鉻圓周上凸顯8檔光圈值：1.5、2、2.8、4、5 6、8、11、16。實際操作時，可左右旋轉光圈設置環，并將相應光圈值對準后面的前鏡筒前側鍍鉻斜面上的黑標箭頭。鏡頭左下方，機身飾皮上裝著自拍器操縱桿，操縱桿長21mm，下端被一枚鉻層炫麗的螺釘固定在機身上。實際操作時，先將機頂左端的卷片盤旋轉到底，再將自拍操縱桿逆時針旋轉到所需要的延時位置，然后摁下已被上弦的快門鈕以驅動自拍操縱桿按順時針方向旋轉，直至實現快門的延時開啟，完成自拍任務。鏡頭右后方，機身鍍鉻面上置有鏡頭鎖鈕，鈕端伸出機殼面3.6mm。鏡頭左上方，機頂面前緣裝有對焦輪，對焦輪后面裝著鏡頭鎖緊/解鎖桿，鎖緊/解鎖桿與鏡頭右后方的鎖鈕在工作時互相連動。實際操作時，摁下鎖緊/解鎖桿并左右旋轉對焦輪以驅使整組鏡頭同步旋轉和前后移動，當鏡頭旋轉到無限遠位置時，松開鎖緊/解鎖桿，鏡頭即被鎖定。此時若再摁下鎖緊/解鎖桿，鏡頭右后方的鎖鈕被連動，將同步地朝上移動，鏡頭即被解鎖，可以隨著對焦輪的旋轉而同步旋轉。由此看來，對焦輪、鏡頭鎖鈕和鎖緊/解鎖桿在實際對焦時，一直在協同運作，從而通過監視機背取景器目鏡里的物像來完成取景和雙影重疊對焦任務。SONNAR 50mmF1 5鍍膜標頭的最近對焦距離是4英尺。鏡頭正上方，機身鍍鉻面上凸顯照相機品牌：Contax，字體卓然挺秀。CONTAXⅡa（563，24）機身長134 8mm、高77.7mm、重670g（配有SONNAR 50mm F1.5標頭和原配鏡蓋）。

鏡頭朝前，從后面觀察機頂和后背（圖2）。機頂左端裝著外徑26.5mm、厚6.2mm的倒片盤，圓周上有精致的滾花。盤面上裝著可以360°旋轉的ASA示值表，字體端莊樸雅。機頂右端裝著卷片盤，其外徑和厚度與倒片盤相同。卷片盤實際上是由四枚配套件構成的整體組件，最外面是卷片盤，卷片盤套著計數設置環，設置環套著走片計數盤，計數盤中央伸出長2.4mm的快門鈕。實際操作時，先旋轉卷片盤至極限位置，走片計數盤與卷片盤連動，同步地按順時針方向旋轉，共同完成卷片、上弦和走片計數進位任務。夾在中間的計數設置環一直處于靜止狀態，在需要手動設置過片計數值時，先完成首次卷片，再左右旋轉計數設置環，并將設置環端面上的黑色刻度線對準過片計數盤上的0位或36個數值中的其他數值，然后摁下快門鈕以拍下首張照片。隨著卷片次數的遞增，走片計數盤上的數字也將同步遞增進位，對準黑色刻度線的那個計數值應該就是已攝膠片的張數。依次卷片，走片計數盤上的計數值依次進位，直至拍完36張膠片。計數設置環頂端的一圈滾花被蔡司伊康加工得美輪美奐，與卷片盤圓周上的顆粒滾花相映生輝。蔡司伊康的機械加工和表面噴鍍工藝已臻顛峰，令人嘆為觀止。卷片盤組件在連動運行時各司其職配合精妙，機械動作準確到位，讓人領略到曠世絕塵的機械傳動之美。

卷片盤軸頸外面被套著調速環，調速環外徑32.8mm、厚1.5mm，周邊飾有工秀雋麗的滾花，圓弧面上的亮鉻鍍層華美照眼。調速環弧面周邊刻著線條分明的銀底黑字：T、B、1、2、5、10、25、50、100、250、500，共11檔速度值。實際操作時，必須先完成卷片，然后朝上拔起調速環使之脫離原來的速度檔位。左右旋轉調速環并將所需快門速度值對準左側機頂面上的黑標箭頭，最后放開調速盤以使它在彈簧作用下落入相應速度檔位并被鎖定。卷片盤左前側機頂上裝著對焦輪及其后面的鏡頭鎖緊/解鎖桿，它們的作用和工作方式前文已有介紹。倒片盤與卷片盤中間，附件插座被三枚螺釘固定在機頂面上，插座鍍鉻面上凸顯縱向排列的標識：ZEISS IKON、Stuttgart、Germany、V17132。

機背左上方裝著取景器目鏡（圖3）。右側裝有一個機用插孔，同步閃光連線不能直接插入生效，必須另外再配置一個專用的接電轉換器才能連接同步閃光連線，使閃光燈生效。1950～1954年生產的CONTAXⅡa（563/24）屬于早期機型，后背上都裝著這樣的機用插孔。1954～1961年生產的CONTAXⅡa（563/24）歸于后期機型，后背上方才有了可以直接插入同步閃光連線的插座，不必再配置接電轉換器。本文述及的CONTAXⅡa（563/24）正是屬于早期機型。如圖所示，機身左右兩側裝著吊帶環，機背飾皮上壓印字體渾穆蒼勁的標識：ZEISS IKON。

鏡頭朝上，看相機底板（圖4）。底板兩端配置著可以180。旋轉的折疊式弧形手柄，用于后蓋，底板組件的裝卸和鎖定，兩手柄之間置有倒片功能鈕和三腳架安裝螺孔。

卸下后蓋/底板組件，機內的縱走式金屬幕簾顯現在眼前（圖5）。幕簾用發黑銅條連接而成，分為上簾和下簾。工作時，通過機內齒輪和左右兩根極其牢固的尼龍繩的傳動和牽引來控制上下兩簾之間的縫隙寬度和快門速度，機內還裝著CONTAX原配塑料卷片軸。

SONNAR 50mm F1.5標頭上裝著原配鋁制鏡蓋。鏡蓋外徑45.8mm、內徑42.6mm，鏡蓋中央凸顯ZEISS OPTON和GERMANY標識。ZEISS OPTON或CARL ZEISS是戰后CONTAXⅡa（563/24）或CONTAX Ilia（564/24）相機鍍膜標頭上的標識，是西蔡公司一代名鏡的“胎記”。小眾的老鏡頭玩家見到記憶中的CONTAX鏡頭品牌，有的會立正敬禮（至少我會）。鋁制鏡蓋相貌平平，全然沒有戰前CONTAX鏡蓋所獨有的雋永絕色，但它非常稀罕，在二手市場經常可以見到成色功能差勁的CONTAXⅡa（563/24）或CONTAX Ilia（564/24）相機，鏡頭上很少出現原配鏡蓋。玩友好不容易淘到一臺沒有原配鏡蓋的成色一流的CONTAX相機，去尋覓一枚CONTAX原配鋁制鏡蓋，踏破鐵鞋恐怕免不了。想要淘得一枚徠茲廠生產的徠卡相機鏡蓋，卻不費吹灰之力。

行文至此，還是忘不了莊老板和“楊浦永生”。201 3年，從“楊浦永生”淘來的35mm CONTAXⅡa（563/24）旁軸相機已被我摩挲把玩了10年，留下不少沾沾自喜的紙質放大照片。遺憾的是，那一年，“楊浦永生”的鋪子將永遠從人間消失。在沸騰的數碼時代，數碼相機和拍照手機的巨浪毫不留情地將一切不合時宜的事物和觀念淹沒。有個商界大佬，通過神通廣大的中介李老師，將“楊浦永生”里的所有經典相機一口“通吃”，去打造他在寧波的“古舊相機收藏館”。這位仁兄雖然文化程度不高，老相機情結卻根深蒂固，也許同他年輕時的某段經歷有關。花100多萬元就可以買斷莊老板吃吃磕磕幾十年下來的精品相機、相機文化和不可復制的歷史，讓老莊“解甲歸田”，甘愿去過那種聽聽音樂玩玩微信的退隱生活？老莊畢竟是個久經商場的生意人，深諳覆巢之下無完卯的古訓，長痛不如短痛，因為“數碼時代”的涌潮以催枯拉朽之勢，已經在向所有做傳統相機生意的商家迅速逼近。莊老板毅然卸下“楊浦永生”的金字招牌，悵然謝幕關張。“楊浦永生”鋪子沒有得到最后的“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