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水魚

侯曉琪

大郭是海歸專家，有名的“知道分子”，天南海北、核彈雞毛，沒有他講不出的道道，他還常常被電視臺邀請去當嘉賓。

這天，大郭接到一個電話，是分明湖畔的漁館老板米剛打來的。幾個月前，米剛搞了個規模盛大的分明湖冬季捕魚活動，還特意請電視臺做了報道。大郭也以專家身份到場，吃魚談文化，做了一期訪談。節目播出后，米家漁館一時賓客云集，不惜花高價來品嘗正宗分明湖魚的人數不勝數。可好景不長，沒過多久，生意又不行了。

“現在好多地方都瞎學樣，是個小水洼就敢辦冬捕節，這一來就把我們的優勢搞沒了。”米剛憤憤地說，“我這次又邀了幾位媒體朋友，還想請您再做一期訪談，替我們打打假！當然，知道您時間寶貴，所以出場費我付雙倍。”

有錢收，大郭自然高興，他想了想，說：“要不我再拉上一位朋友給您站站臺吧，就是當下的直播網紅小婉姑娘，她專門直播各類打假視頻。友情價，怎么樣？”

米剛聽罷一哆嗦，這是強行配售啊，可他畢竟有求于大郭，只好打落牙齒往肚里咽：“哈，我正琢磨怎么擴大影響呢！那一言為定！”

放下電話，大郭聯系了小婉。要說這小婉姑娘直播確實有一套，人長得漂亮，還常常素顏出鏡，為的就是給粉絲們展示最真實的自己，這很對大郭胃口，而且她對大郭的學識也很仰慕，兩人正處在戀愛的“窗戶紙”階段，就差挑明了。

到了約定的那天，大郭開車接到小婉，向分明湖趕去。路上，大郭談起分明湖魚的來歷：“分明湖是清河和渾河兩河交匯形成的湖灣，浮游生物豐富，就養成了有名的分明湖魚，這魚吃在嘴里，魚香四溢，在古代可是貢品呢！”

小婉聽得直咂嘴：“哎，我好像這會兒就聞到魚香了！”

大郭最喜歡小婉這種不做作的性格，他跟著吸了吸鼻子，嘿，空氣中還真飄著一股魚香。他停車一打望，見不遠處的河邊，有個老頭兒正在扳網，也就是弄張四方網具，中間放上餌，沉到水中，過會兒往上一提，如果運氣好就能撈到野魚。

老頭兒身后放著一個盛魚桶，桶后是個小泥爐，爐上的鍋里“咕嘟嘟”燉著一條兩斤左右的魚。

小婉露出了吃貨本性，跑下車上前結結巴巴叫了聲大爺，老頭兒回頭瞅了瞅，笑著說：“我老賈一早扳魚，餓了就燉一條。這魚，講究原水燉原魚，你們嘗嘗吧！”

小婉一邊說著那怎么行，一邊飛快地從車上拿下兩個紙杯。她剛要舀魚，大郭開口說：“大爺，你這不是分明湖魚吧？”

賈老漢返身一扳網，說：“我這是清河魚，清河還有半里才匯入分明湖，湖魚名氣大，我這魚便宜，可不敢跟它比。”

聽賈老漢話里帶著情緒，大郭忙說：“大爺，您別介意。如果是分明湖魚，一條幾十塊錢，我們還不敢吃呢！”說著，他接過小婉遞來的盛好魚的紙杯，一邊吃一邊向小婉講解：“清河魚雖比分明湖魚差點兒，但也很有特色。清河經過治理，水質非常清，魚在這種環境中，長得比一般魚要肥。”

見大郭侃侃而談，小婉眼里充滿了崇拜，一旁的賈老漢卻抬眼盯著大郭看了好一會兒，說道：“你是經常上電視的郭專家吧？我看過你給米家漁館演的電視。”

見這老頭兒將做節目說成演電視，小婉哭笑不得：“郭老師可是美國馬里蘭大學的高材生！”小婉一高興，索性拿出手機，將賈老漢納入鏡頭，直播上了，“沒想到清河岸邊也能遇到郭老師的粉絲！”

放下手機，小婉謝過賈老漢，又扯著大郭：“咱們趕緊走吧，清河魚都那么好吃，我都等不及要吃分明湖魚啦！”上了路，車剛開出不遠，大郭打了個嗝，一股清甜的魚香泛上來，他不禁感嘆：“我還從沒吃過這么好吃的魚！”這么一想，他忙掉轉車頭：“清河魚真不錯，老頭兒開的價不高，咱們回去買幾條。剛才我們光吃不買，多不好意思啊！”

車開回原處，見賈老漢正在河邊忙活著，小婉要叫他，卻被大郭一把拉到旁邊一株河柳后。只見賈老漢從河葦下藏著的網兜內，偷偷摸出兩條魚放進扳網，再將網半沉在水中，自己若無其事地守在岸邊。

大郭恍然大悟：“咱們上當了，老頭兒這是‘過水魚！他偷偷把人工養殖魚放在網中，等有人路過時，再把網提上來，冒充扳上來的野生清河魚。”小婉不懂了：“可他這魚，怎么這么好吃呢？”

這時，兩人見遠處開來一輛車，車上下來一個人──米剛。米剛對賈老漢賠著笑說：“賈伯，今天我招待貴賓，對方點名要吃分明湖魚，我只好來找您買啦！”

“不賣！”賈老漢氣鼓鼓地說，“讓你拿去騙人，造孽！”

這是怎么回事？小婉很快察覺到不對勁兒：好家伙，有人造假！她連忙把直播手機架在柳樹杈上，調好角度，然后站出來對賈老漢指責道：“您這把年紀，怎么用‘過水魚騙人呢？”說著，她又掉轉炮口轟向米剛：“您請我和郭老師吃分明湖魚，卻用別的魚冒充嗎？”

米剛被問蒙了，再看大郭，他也是一臉尷尬。

其實大郭也知道米剛店里所謂的分明湖魚，全是“過水魚”。分明湖面積有限，魚的名氣一大，買的人一多，產量就跟不上，米剛就耍起小心機：從外地運購便宜的魚，偷偷倒進湖里，再造勢搞冬捕，當眾將那些“過水魚”撈出來，冒充分明湖魚來賣。

上次做節目，大郭就看出了蹊蹺，但看在錢的分兒上，他也沒點破。這回，見小婉對分明湖魚那么向往，他便給米剛打招呼，暗示他可別用“過水魚”瞎糊弄。米剛沒辦法，才到賈老漢這兒來買魚。

賈老漢對米剛說：“你搞什么冬捕，又亂下魚苗，將分明湖禍害得連條正經魚都撈不上！”米剛苦著臉說：“我也是為大家好啊！”

大郭也幫著米剛解釋：“大爺，現下流行眼球經濟，米老板把分明湖魚炒熱，資本、人氣一上升，必能盤活本地的其他行業，讓大家都受益！”賈老漢苦笑道：“可客人并不傻啊，他們花大價錢來吃分明湖魚，味道卻平淡無奇，這一傳十、十傳百，還會有人來嗎？”

賈老漢本來有個魚塘，下的就是分明湖魚苗，這魚塘養的魚雖不比分明湖里的魚金貴，但口感差得并不多，也算上品;賣價雖比不上野生分明湖魚，但比清河魚還是要高不少。可經米剛那么一折騰，分明湖魚的口碑一落千丈，連帶著賈老漢的魚也賣不上價，他這才在清河邊賣起了“過水魚”，只不過，是把好魚賤價賣。

賈老漢望著大郭，說：“還有，你是什么‘馬蘭花大學畢業？混來的文憑吧？剛才你說什么‘水清魚肥，我就覺著不對，難道‘水清無魚這老話兒你都不知道？我看你這專家就是塊‘磚頭，去國外過了次水，就以為鍍了金，其實假得很！”

見賈老漢咬上了大郭，小婉趕緊上前打圓場：“大爺，您消消氣，說起來您這魚確實好吃，當清河魚賣多可惜，要不這魚我買了，我回去直播，幫您打廣告吧！”

賈老漢想了想，說：“你要真肯幫忙，魚我白送你！”小婉連連點頭，上前就從桶里提起一條大魚，不防那魚掙扎得厲害，“啪”的一聲，魚尾竟狠狠地抽在了她的臉上。

小婉慘叫一聲，扔下魚就向后退了好幾步，眾人上前一看，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這姑娘的臉怎么歪了！原來她的臉整過容，剛才被魚尾一抽，皮下的填充物被打歪了，才成了這副嚇人模樣。

小婉捂著臉直跺腳：“快、快關直播！”

賈老漢回過神，不禁拍著大腿喊道：“哎喲，原來個個都是‘過水魚啊！”

選自《傳奇·傳記文學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