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在非典型性搶劫案件中,透過法益構成要件的視角審視搶劫罪中“其他方法”的基本特性包括,與“不知、不能、不敢”反抗之間具有因果關系、與取得財產具有先后邏輯順序、作案的手段具有嚴重人身危害性;對搶劫罪中兩個“當場”時空性理解,要看到兩行為間的“連續性”“關聯性”及侵財起意前置性要求,從而對“當場”時空分離作出準確定性。
關鍵詞 搶劫 其他方法 當場 定性
作者簡介:牛克輝,云南省昆明市中級人民法院。
中圖分類號:D924.3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20.09.098
某日晚上,在楊某甲的安排下,楊某乙(女)、王某某(女)以網友見面為由,約被害人周某某至KTV唱歌期間,趁被害人不備將神經性藥物投入酒水中。后將神志不清的周某某帶至某茶樓內,讓周某某與事先有合謀的楊某甲、普某某、白某某(女)打牌賭錢,并采取合謀換牌的方式使神志不清的周某某輸錢。此后,上述行為人哄騙神志不清的周某某,將自己銀行卡內77550元刷卡轉賬至楊某甲控制的賬戶,楊某甲再進行組織分贓。
第一種意見:行為人以欺騙手段取財,應認定為詐騙罪;即便將投放藥物行為定性為搶劫罪的“其他方法”,但并不符合搶劫罪中“當場”取財的客觀構成要件。
第二種意見:行為人通過投放藥物方式使被害人喪失自控能力和辨認能力,從而不知反抗、不能反抗,應認定為搶劫罪中的“其他方法”,應認定為搶劫罪;本案行為侵害了人身權和財產權,詐騙罪不足以全面評價法益的受害程度;被害人處分財產的錯亂認識并非來源于自身的錯亂認知,而是行為人投放的精神藥物所致;手段行為與目的行為具有連續性、關聯性,不能因物理時空的分離,而否認“當場”取財的時空性要求。
經合議庭評議,采納第二種觀點,以搶劫罪對上述行為人的犯罪行為進行定罪處罰。
本案是一個“色情誘惑+灌酒+藥物麻醉”搶劫案件,行為人沒有使用傳統的暴力、威脅等直接具有物理破壞性質的手段,沒有在實施手段行為的當場取財,筆者稱之謂“非典型性搶劫行為”。司法實踐中,對于諸如此類非典型性搶劫案件,僅圍繞既有的規范司法文件,法官仍然難以得出確信的答案。因為,成文法的抽象性決定了法的正確適用必須輔之以規范的、正確的、具體的法律解釋,這是實現公平正義的重要途徑與保障。于是,就衍生出法官對法律規范作出妥當解釋的司法功能。實際上,對刑法的解釋,不單是最高司法機關的任務,也是刑案法官的工作方法。法官個案裁判中適用抽象刑律條文,與其說是法官對條文理解的內心獨白,毋寧稱是對刑律解釋的過程。審理上述非典型性搶劫案件,對于刑法條文如何做出合乎立法本意、彰顯公平正義的妥當解釋,極大考驗著法官的審理智慧和技藝。
結合司法實踐,對于審理非典型性搶劫案件,筆者認為對法律條文應做出兩點妥當解釋:如何解釋搶劫手段中的“其他方法”;如何解釋兩個“當場”的時空分離性。
(一)如何理解搶劫手段中的“其他方法”
學界通說認為,搶劫罪中的“其他方法”是指除暴力、脅迫以外,能使被害人不知、不敢、不能反抗為犯罪手段的其他強制方法,諸如使用灌酒醉、安眠藥、麻醉藥等方法。但由于此概念的內涵、外延本身模糊不清,使法官在司法實踐中裁判容易出現偏差甚至嚴重錯誤。
筆者認為,應從搶劫罪法益要件解釋的角度切入,能夠較為直觀的解讀搶劫手段中的“其他方法”。
法益,即法律所保護的權益,搶劫罪侵犯的法益一般被認為具有雙重屬性,既包括財產權也包括人身權,行為人分別實施手段行為和目的行為。因此,從法益構成的角度解析,搶劫罪中的“其他方法”,是為了獲取他人財產所有權,而實施侵犯人身權的行為。從而,搶劫罪的“其他方法”應具備以下幾種特性:
第一,具有因果關系。作為“其他方法”的手段行為與侵財的目的行為之間,應具有因果關系,在構成要件上具有交叉性、覆蓋性、粘合性。被害人的不敢、不知、不能反抗,必須是“其他方法”行為所引起的。如果是被害人是其他原因而不敢、不知、不能反抗,如酒醉后不能反抗,此時行為人趁機取財便應認定為盜竊犯罪。從這個角度理解,“其他方法”必須是一種積極的作為行為。
第二,具有先后邏輯順序。“其他方法”的手段行為與侵財的目的行為之間,須具有不可逆的先后邏輯順序,“其他方法”不能獨立為一種目的行為。例如,行為人趁被害人熟睡將財產取走,怕被害人突然醒來發現便又將被害人殺害,則應認定為盜竊罪與故意殺人罪數罪。
第三,具有嚴重危害人身權的行為。“其他方法”是一種控制他人精神、意志、自由的行為,以非物理打擊的方法對被害人實施各種行為限制和精神限制,且達到使被害人處于不知、不能、不敢反抗為境地。其控制程度與實施暴力、威脅的效果一樣,使被害人人身權遭受侵犯。那么,如何這種控制程度?理論上,以被害人主觀認知狀態的主觀說標準和以“社會一般人”反抗程度的客觀說標準,均是片面不準確的。對此,應采取主客觀綜合判斷標準,既應綜合分析“其他方法”的外在形式、時間地點以及雙方的社會閱歷、教育背景、身體狀況、年齡老幼、在場人數、社會危害等因素,來判斷“其他方法”的效果程度。例如投放同樣劑量的藥物,對于老年人可能達到了相當的程度,而對于青壯年可能就達不到相當的程度。
本案當中,行為人將精神藥物投放被害人酒水中的方式,致使被害人失去自控能力和辨認能力后不知反抗,并達到非法取財的初始目的。根據上述解析的“其他方法”“三性”,本案中行為人采取的手段行為,應認定為搶劫罪中“其他方法”范疇。
(二)如何解釋兩個“當場”的時空分離性
本案當中,行為人先在他處投放藥物使被害人失去意識而不知反抗,后是到茶室利用被害人昏迷處境,合謀占有被害人銀行卡內的資金。對本案行為界定為搶劫罪,其前提是承認本案行為符合搶劫罪中“當場”要件,但是,本案中手段行為的“當場”與取財行為的“當場”,存在時空分離。為此,需進一步對搶劫罪中“當場”時空性及兩個“當場”的內在關系作出妥當解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