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
自美國陸軍高官在2016年美國陸軍協會年會上提出“多域戰”概念以來,美國陸軍先后發布了《多域戰:21世紀的合成兵種》《多域戰:21世紀合成兵種的演變2025-2040》和《多域作戰中的美國陸軍2028》等權威出版物。在美國陸軍大力推廣下,美國國防部、參聯會、各大戰區和軍種司令部逐步接受并認可了該作戰概念。而后,“多域戰”的“升級”版本或者說“聯合”版本——“全域戰”概念在2019年下半年開始被公開提及。據互聯網公開消息,美國國防部長馬克·埃斯珀曾于2019年表示,美軍各軍種需要快速形成一種聯合的方法來應對迫在眉睫的威脅,希望在2019年底之前完成相關聯合作戰概念的擬定;美軍參聯會副主席約翰·海頓在2020年初接受采訪時表示“全域戰”將使美軍在較長一個時期內相較于任何對手都可以具有明顯優勢;美國空軍在2020年3月份發布《空軍條令說明1-20?美國空軍在聯合全域作戰中的作用》,首次將聯合全域作戰和聯合全域指揮控制寫入空軍條令,并在美軍高層專門的跨職能小組領導下,牽頭建設聯合全域指揮控制系統,美國導彈防御局隨后表示要將現有的指揮與控制、作戰管理與通信系統與聯合全域指揮控制系統相結合,并在未來進行更深層次的集成。同期,美軍還通過高層發聲、學術研討以及在相關網站上發表研究成果等方式,推動“全域戰”概念能夠得到廣泛理解并以此吸引更多研究參與。總的來看,這是美軍聯合作戰理論的最新發展,其目的是通過理論牽引,調整作戰方式,完善作戰體系,進一步深化“聯合”,以應對近似匹敵的對手。針對同量級對手在新興技術、軍事理論方面的發展進步和作戰方式、作戰能力的轉變提高,美軍意欲謀求新的全面優勢,而不僅僅滿足于在同一“段位”中強于對手。隨著美軍有關“全域戰”概念研究和相關項目建設等情況的公開披露,一些專家學者也進行了大量跟蹤研究,但大多觀點主要聚焦于“全域戰”概念的未來愿景方面。筆者認為,針對這一可能引領未來美軍聯合作戰轉型的作戰概念,尚需探討美軍如此認可并進行大力推行的內在邏輯動因,才能更好的幫助我們借鑒和應對。
從機械化戰爭向信息化戰爭轉變時期的“空地一體戰”和著眼信息化戰爭的“網絡中心戰”,到起源于冷戰后期、成型于21世紀初的“空海一體戰”及其改進版本“全球公域介入與機動聯合”概念,再到如今更廣為人知的“多域戰”和“全域戰”,美軍作戰概念的發展,歷經更迭,既善于以時代和實踐為基礎,又每每立于時代潮頭,引領作戰實踐的發展,其至少呈現出三個方面的主要特征:第一,緊密依靠伴隨時代發展的科技創新;第二,緊盯潛在對手的變化;第三,積極適應由上述兩點引起的作戰環境和作戰任務等方面的變化。從這一角度看,“全域戰”概念一方面就是順應了美國自“第三次抵消戰略”以來,將中俄視為與自己“近似匹敵”的潛在對手的戰略意圖;另一方面也是順應了時代的發展,著眼信息技術的不斷創新及新一輪智能化浪潮可能給軍事領域帶來的影響;此外,還深刻考慮了對手變化和科技進步將會給戰爭帶來的作戰領域拓展、作戰空間擴大、作戰方式革新、行動樣式多樣、制勝機理變化等全方位影響。從美國陸軍推行“多域戰”到美軍推行“全域戰”,根據相關一系列公開消息的時間關系及其前后結合的緊密程度推測,看似是美國陸軍大力推行“多域戰”而促進了這一符合時代發展的軍種作戰概念進一步“升級”為“全域戰”這一聯合作戰概念,實際上則更可能是美軍在整體上已經對未來聯合作戰的演進發展有了一個基本共識,在此基礎上由美國陸軍率先在理論層面予以突破,其他軍種迅速認可并跟進,為美軍高層特別是參聯會構建新的聯合作戰概念提供了“軍種范本”,進而促進了“全域戰”概念的落地生根。
美國空軍柯蒂斯·李梅條令制定和教育中心發布的《空軍條令說明1-20 美國空軍在聯合全域作戰中的作用》
美國陸軍訓練與條令司令部手冊525-3-1《多域作戰中的美國陸軍2028》
目前,“全域戰”概念的文本尚未完成,但從美國陸軍關于“多域戰”概念的相關出版物、美軍各層級官員針對“全域戰”的各類公開言論和各軍種的實際舉措,以及各界對“全域戰”的諸多解讀等方面不難看出,美軍意圖通過“全域戰”概念推動聯合作戰向更多的空間/領域(陸、海、空、天、電、網、認知和社會域等)、更低的層級(戰術級乃至武器平臺之間的互聯互通互操作)、更深的程度、各域能力的深度融合以及基于規則的“機器對機器”高度自主聯合等方向發展?!叭驊稹备拍畋举|上仍是基于聯合作戰這一信息化戰爭基本作戰形式的理論,所謂“跨域協同”“全域融合”等思想也并非新鮮事物,但此概念強調各域“能力的聚合”而不再是以往的軍兵種聯合作戰,使將來作戰運用的“直接對象”變成了來自各域的優勢能力,而這一能力的“載體”究竟是哪一軍種的哪支部隊,其重要性將退居其次,大大拓展了聯合的內涵。
放眼未來,歷史可能再一次上演。20世紀90年代前后,美軍通過1986年頒布《戈德華特—尼科爾斯國防部重構法案》,對美軍作戰指揮體制進行了重新構架;通過1991年美軍參聯會發布的第1號聯合出版物《美國武裝部隊的聯合作戰》,用理論和法律的形式削弱了軍種的獨立性,將軍種置于聯合部隊成員的地位;通過積極建立和發展全軍通用的C3I系統來實現各軍種的指揮、控制、通信、情報一體化,可謂多措并舉,實現了美軍在信息化戰爭初期對聯合作戰的整體重塑。如今,“全域戰”概念或未來由其衍生的其他理論,在科學技術的支撐下,在體制編制、指揮控制等機制的配套變革下,能否引領美軍聯合作戰邁向“更高級階段”,尚需持續高度關注。
人類社會與戰爭方式演變時間軸
美軍推行“全域戰”概念,是基于聯合作戰體系“變革式改良/重塑”謀求聯合作戰轉變升級的作戰問題,但若想將“全域戰”概念從愿景變成現實,關鍵仍是科學技術??v觀人類戰爭的歷史,幾乎等同于一部稍顯“滯后”的科技發展史。戰爭形態的演變總是與社會形態的演變相適應,而社會形態的演變,又是以科技和工業革命推動的生產力和生產方式變革為主因,雖然這種“適應”關系在世界不同國家和地區呈現出時間上的早晚和程度上的差異,但幾乎從未“缺席”。并且,隨著科技創新速度的加快,這一演變的周期正逐次明顯縮短。鑒于此,稍有遠見的軍事人員就不難預測,只有主動擁抱而不是被動適應新的科技革命,才能確立或鞏固自身優勢。無論是二戰時的“曼哈頓計劃”,還是在美蘇冷戰中拖垮前蘇聯的“星球大戰”計劃,或者是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美軍利用科技優勢奠定的軍事優勢,以“牛刀殺雞”的方式積累的信息化局部戰爭實戰經驗,都足以讓美軍深諳此道。反觀當下,美軍推行“全域戰”概念,筑基于信息化聯合作戰這一基本作戰形式,但實現其愿景卻又不是現有信息技術可以完成的任務,尚需大量科技創新甚至是關鍵性技術突破的支撐。時代給予了美軍一個機會。當前,由信息化孕育的新一輪智能化浪潮正撲面而來,這一所謂的“未來已來”的科技浪潮,已經呈現出引領人類邁入新的智能化時代的種種特征。這種科技主導的時代變革,對未來作戰能力、作戰體系以及作戰方式的影響,絕不是在現有條件上的“修修補補”,而將是十分徹底的“脫胎換骨”。
正如恩格斯曾說:“社會一旦有技術上的需要,這種需要就會比十所大學更能把科學推向前進?!薄叭驊稹备拍畹淖饔谜w現于此——因其愿景對科技創新巨大的理論引領作用,在“知道”與“做到”之間的鴻溝上,架起了一座指導實踐的“橋梁”。該作戰概念如同提供了一個“頂層設計框架”,一方面作為頂層設計,“全域戰”概念指引并規定了美軍聯合作戰的發展方向,通過引導軍費開支,合理統籌各類資源,大力調動軍工企業積極性,進而凝聚起美軍內部各軍種以及政府、科技界和商業領域諸多私營部門等多方力量;另一方面是作為理論框架,“全域戰”概念意圖實現從戰略決策、指揮控制到戰術乃至武器平臺層面的深度融合,涵蓋了戰爭可能涉及的從太空到深海所有物理域,電磁頻譜、網絡空間等人造域,以及在上述作戰域開展軍事行動所能影響的認知域、社會域等,幾乎可以吸納大多數專業領域的科技成果并為它們找到“用武之地”,對直接促成軍事領域技術創新以及幫助挖掘和轉化相關技術具有強大推動作用。
實際上,科技優勢不僅是美軍賴以橫行世界的“內功”,也一直是支撐美國全球“霸權”地位的主因之一。
“全域戰”作為一個作戰概念,其作用絕非只是引領科技創新,也不僅僅是引領“為戰而建”的發展轉型,其根本目的還是作戰運用。自第三次抵消戰略以來,美國已經把中俄作為主要對手,美軍認為中俄“反介入/區域拒止”(A2/AD)能力已經對聯合部隊的行動自由構成挑戰,在太空、電磁頻譜和網絡空間等新興領域的軍事潛力已經可以直接威脅美國國家安全。然而,戰爭是政治的延續,大國之間的競爭乃至對抗,必然是圍繞政治利益和經濟利益所展開的全方位競爭和對抗,而軍事能力,包括從威懾到打贏戰爭的所有范疇,是開展全方位競爭和對抗的支撐和底牌。在核威懾條件下,大國之間爆發全面沖突的可能性雖不能排除,但對抗形式更可能是因國家利益、地緣政治等因素導致的一定強度的局部戰爭,甚至是謀求在武裝沖突的門檻之下解決爭端。在這一背景下,拓展威懾樣式和提升威懾能力、代理人戰爭、混合戰爭以及在所謂的“灰色地帶”開展多樣化斗爭等措施和理論就備受大國青睞。
美軍聯合部隊特別是前沿部署部隊將受到其對手“反介入/區域拒止”(A2/AD)能力的嚴重威脅
為應對潛在對手因技術擴散、本身科技實力的進步以及長期以來對美軍聯合作戰方式的研究而獲得的作戰能力提升,美軍需要拋棄以往依靠軍事優勢“恃強凌弱”的慣用做法,準備與同量級對手之間可能爆發的“高端戰爭”。為此,美軍意圖通過推行“全域戰”概念,建立相較于對手的新的全面“代差”優勢,這種全面“代差”優勢不僅要在所有域內建立優勢能力,更要實現全域能力的有效聚合,從而既能在各單域對峙中抵消對手的作戰能力并取得優勢,又能運用多域或者跨域融合的手段應對對手在某一域的突出能力給美軍整個作戰體系造成的非對稱制衡效應。不難看出,“全域戰”概念對美軍聯合作戰的“改造”具有基礎性、根本性和全面性,從某種意義上說,這種改造已經超出了針對對手提出對策的范疇,而更像是一種為應對強大對手所進行的全面自我提升,進而使美軍可以應對任何對手、任何形式以及任何規模的威脅。
在與潛在對手展開競爭時,美軍可以依靠在全域范圍的進入、行動和控制能力,率先在所有域,特別是太空、網絡、電磁頻譜等關鍵領域建立優勢,在“沒有硝煙的戰場”上占得先機,通過給對手制造多重困境有力支撐國家戰略博弈,并視情在優勢的基礎上轉入武裝斗爭。比如,在“全域戰”概念的軍種版本——“多域戰”概念的公開出版物《多域作戰中的美國陸軍2028》中,美國陸軍就已提到,俄羅斯正在通過“一系列協調一致的行動,利用國家和地區層面的能力、信息戰(社交媒體、虛假信息、網絡攻擊)和非常規戰來實現戰略目標。俄羅斯利用常規力量的存在和態勢,積極支持這些努力,并展示迅速過渡到武裝沖突的能力”。因此,“全域戰”概念的實際運用實質上已經超出了一般意義上的“作戰”范疇,使競爭的范圍得以擴大,斗爭的樣式也更趨綜合,進而模糊了戰爭的起始界限,拓展了軍事領域作戰行動的內涵。
責任編輯:彭振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