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開枝：鄧小平對我說，那些人真是放屁！

王海軍

“大鼻，大嘴，面黑，心熱，一副廣東老農(nóng)民的模樣”，這是某記者對陳開枝的描述。這位1940年出生的廣東云浮人于1964年8月畢業(yè)于華南師范學院（現(xiàn)華南師范大學），同年進入廣東省委機關工作。

陳開枝在廣東省委機關工作了29年，在廣州市領導崗位13年，先后經(jīng)歷過11任省委書記、9任軍區(qū)司令，接待過改革開放之后的歷任中央領導，對廣東政壇了然于胸。所以，至今很多干部都不叫他“主席”，而是親切地直呼“大佬”。

1992年鄧小平南方之行，陳開枝全程陪同，親身見證了那改變中國歷史的11天。

他以親身經(jīng)歷，講述了廣東以及深圳改革開放的心酸曲折。

隱瞞包產(chǎn)第一次給中央寫假報告

1978年，我在廣東省委辦公廳秘書處工作。當時，在全國范圍內(nèi)，“兩個凡是”影響還很大，不過，廣東總體上是比較清醒的。

新中國成立后，廣東作為前線，擔心蔣介石反攻大陸，所以基本只有農(nóng)業(yè)，沒有什么大工業(yè)，1956年國家確定的156個重點項目，廣東只有茂名一個。那時，廣東的人均收入比內(nèi)蒙古的牧民還低。閉關鎖國又很嚴重，廣東海外華僑的資源優(yōu)勢也發(fā)揮不了。

因為太窮，而又毗鄰港澳，所以，廣東經(jīng)常出現(xiàn)逃港事件。中山有個村，我曾經(jīng)陪省委書記到那里調(diào)研，全村26戶，男人全部逃光，只剩下一個瘸腿的隊長。其實，逃港的風險很大，一旦被抓到，就成了“壞分子”;另外，偷渡者基本上都是游水過去，葬身海底的人也很多。所以，這就讓我們思考，我們是社會主義國家，制度上優(yōu)越于資本主義，為什么會這樣？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我們省委干部每年農(nóng)忙時都要下鄉(xiāng)幫忙搶插搶收。記得1970年我到珠海斗門，印象很深刻：田根本插不下去，因為農(nóng)民沒有積極性。當時不敢提包產(chǎn)到戶，我們就搞定額管理，確定每人要完成多少，比如你每天插5分地，他每天插7分地。但是，這效果也不太好，因為沒有和利益掛鉤，群眾就會問：任務為什么這樣定呢？

1971年，我們省委調(diào)研組專門去了佛山、江門、陽江、電白、湛江、高州等地，搞了45天的調(diào)查，就是研究怎樣調(diào)動群眾積極性。大家都很明白，出路就是包產(chǎn)到戶。但誰也不敢這樣提，后來含糊地表述成“經(jīng)營管理”。

所以，到1978年，有人在大談“兩個凡是”時，廣東總體還是很清醒的。安徽小崗村秘密實行包產(chǎn)到戶事發(fā)，上面要求全國嚴查，予以制止。實際上，廣東下面也都悄悄地推開了。但是，接到中央文件后，省委還是組成了一個調(diào)研組，由當時的副秘書長陳文俊帶領我們，到肇慶、懷集等地走了一遍，發(fā)現(xiàn)確實有包產(chǎn)到戶。怎么辦？最后決定還是要瞞住。于是，我們經(jīng)省委領導同意，就像模像樣地給中央寫了一份報告：廣東沒有包產(chǎn)到戶。這也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向中央寫假報告！

赴京談判為3個億與中央爭執(zhí)25天

其實，我們之所以敢寫假報告，也是有省委的授意。當時的省委書記習仲勛很清楚地看到廣東的實際情況，覺得非改不可了！他剛來就到東莞長安和寶安調(diào)研，群眾說現(xiàn)在的狀況是：青年跑光，田地禿荒，老人心慌。對面的香港卻是繁華都市，這種刺激實在太大了！怎么辦啊？如果我們經(jīng)濟發(fā)展不上去，逃港是根本堵不住的。所以，這時，省委就萌發(fā)了辦特區(qū)的想法，向中央要特殊政策，靈活措施。

關于向中央要政策，有一件事讓我記憶很深刻。中央同意廣東特殊政策，靈活措施后，廣東即考慮向中央要財政包干的政策，派人和中央談。開始省委提議讓劉田夫（省長）去，有人反對，說“田夫太忠厚，講不過北京人的，還是讓王全國（當時分管經(jīng)濟的副書記）去吧”。王全國就點名要我陪他一起去。

到了北京，主題就是談廣東每年上繳中央財政多少錢。中央開價13個億，我們還價10個億，就在這3個億的問題上，談來談去，足足25天都搞不掂。沒辦法，捅到華國鋒那里去了。他說：“別吵了，折衷一下，11個億吧！”

區(qū)區(qū)二三個億，對一個省來說，放在現(xiàn)在算什么啊？但是，當時廣東全年財政收入也才幾十個億。而國家也很窮，實在是一點財力都沒有啊！要不然，鄧小平何來那句話：“你們要自己殺出一條血路來！”

不過，當時只要政策一出，根本不用布置，所有的人熱情都很大。所以，從1979到1982年，廣東經(jīng)濟起步非常快。

見證南巡?11天改變中國歷史

1989年春夏之間的風波后，全國形勢大變。公然提出和平演變的危險來自經(jīng)濟領域，甚至提出，中心任務就是反和平演變。在經(jīng)濟工作上，中央提出“治理整頓”，規(guī)定經(jīng)濟發(fā)展增速不能超過6%。

當時，廣東人是愿意堅持改革開放的，但當時的省領導林若、葉選平壓力很大，但還在努力頂住，動員各級干部專門出國去做外商的說服解釋工作。作為改革開放的發(fā)源地，廣東再次變得“臭不可聞”。

1992年1月19日上午9時，一個歷史性的時刻，鄧小平的專列到達深圳。這之后，我有幸全程陪同，見證了這改變中國歷史的11天。

鄧小平到達深圳后，原本是安排下午休息的。但是，他不一會兒就從房間走出來了，一見我就說：“你快點叫車，讓我出去看看！”我只好解釋說，原計劃是下午休息，沒安排車。老人家回答說：“你不知道，我坐不住啊！”他非常急切。別人把深圳說得一塌糊涂，說資本主義復辟了，到底是怎么情況啊，他急需確認。這個對我來說是很震撼的。

下午就出去看市容了，看到深圳這8年的變化，他很高興：“深圳的建設成就，明確回答了那些有這樣那樣擔心的人，特區(qū)姓‘社不姓‘資！”。在參觀回來要下車時，鄧小平又說了一句話：“那些人真是放屁！”

在從深圳去珠海的船上，謝非書記拿出地圖向鄧小平匯報工作。就在這個時候，鄧小平說出了他的那句名言：“發(fā)展才是硬道理！”還說：“對改革開放，一開始就有不同意見”，“不搞爭論，是我的一個發(fā)明”，“把時間都爭掉了，什么也干不成。不爭論，大膽地試，大膽地闖。”

陰霾掃光舉國傳唱春天故事

南巡后，消息傳出，舉國震動。廣東再次“香”起來了，很多人又像20世紀80年代初那樣涌向廣東了。很多中央領導也來了，當時的副總理田紀云還在深圳放了一炮：“那些人說我們的特區(qū)不行，給他們一個沒吃沒喝，寸草不生的荒島去辦左派特區(qū)好了！”在證交所，他開口就說：“股票是個好東西！”

在全國熱火朝天地學習南巡講話精神時，廣東已經(jīng)開始大干了，再次先走一步。

摘編自新華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