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欣悅 袁勤儉
摘? 要:[目的/意義]本文旨在幫助學界掌握行動者網絡理論在信息系統研究中的應用現狀,以期將國內研究引向深入。[方法/過程]系統梳理國內外相關文獻,總結當前研究成果、局限和未來值得關注的研究方向。[結果/結論]行動者網絡理論在信息系統研究中的應用主要包括信息技術創新與發展、信息技術采納與使用、社交媒體信息交互行為以及信息系統領域知識構建4個方面。鑒于當前研究的局限性,未來研究可關注網絡的宏觀視角、行動者權力、方法論框架、中國情境下的理論應用和發展4個方向。
關鍵詞:行動者網絡理論;ANT;信息系統;社會技術
DOI:10.3969/j.issn.1008-0821.2020.10.015
〔中圖分類號〕G20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0821(2020)10-0144-08
Actor-Network Theory and Its Application and Prospect in the
Field of Information System Research
Yang Xinyue? Yuan Qinjian*
(School of Information Management,Nanjing University,Nanjing 210046,China)
Abstract:[Purpose/Significance]This study aims to help the academic community fully understand actor-network theory and its application in information system research,so as to lead domestic research into depth.[Method/Process]After reviewing relevant literature at home and abroad,current research results,limitations,and future research directions worthy of attention were summarized.[Result/Conclusion]The applications of actor-network theory in information system research mainly included four aspects:information technology innovation and development,information technology adoption and use,information interaction behavior in social media,and knowledge construction of information system domain.Given limitations of current research,future research could pay attention to four directions:macro perspective of the network,actor power,methodological framework,and theoretical application and development in Chinese context.
Key words:actor-network theory;ANT;information system;socio-technology
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Latour B和Callon M為代表的科學知識社會學巴黎學派提出行動者網絡理論(Actor-Network Theory,簡稱“ANT”)。該理論的核心思想是:在當代社會和技術密不可分、互相嵌入的現實情境中,社會技術活動不僅取決于人類行動者的作用,還受到自然、物質和技術等非人類行動者的影響,這些異質行動者地位平等、通過相互聯結形成動態網絡,發展各類社會技術活動。
作為解釋社會技術活動的重要理論之一,ANT自提出以來就受到信息系統領域學者的關注,經常被用于分析信息技術及其對社會的影響。為幫助學界了解ANT在信息系統研究中的應用,相關學者主要從兩個方面撰寫了述評:1)ANT基本原理與發展。早在理論遷移之初,Walsham G就回顧了ANT的關鍵概念,指出ANT提供跨學科理論框架的方法論優勢,并且提醒未來研究注意技術的道德立場等問題[1];Silvis E等則梳理了用圖形表示ANT的信息系統文獻,認為圖形語法能為理論的核心概念和語用分配符號,可以提高ANT作為概念工具的效用[2]。2)ANT在領域內特定方向的應用。Luppicini R總結了ANT在網絡犯罪方向的研究,發現應用領域主要包括網絡欺凌、網絡盜竊、網絡恐怖主義和網絡間諜活動等[3];Doolin B等回顧了應用ANT的批判性信息系統研究,認為使用ANT視角重新揭露和解讀信息系統現象能夠為學界提供新的洞察點和理解[4]。
近20年來,國內外信息系統領域積累了大量ANT應用文獻,該理論的適用邊界和應用情境發生了相應演化,但由前述可知已有綜述多集中于對理論本身和特定研究方向的述評,目前未見有關ANT在信息系統領域整體應用進展的系統性評述。因此,為了幫助學界積極挖掘ANT的理論潛力,本文擬對ANT及其在信息系統研究中的應用現狀進行梳理,總結現有成果、存在的問題以及未來研究方向。
1? ANT的源起和演化
11? ANT的源起
20世紀70年代中期,愛丁堡學派的社會建構觀占據當時科學知識解釋的主流,認為不同社會情境下,有不同社會利益和屬性的科學家對知識的解釋不同,所以應該主要從社會維度分析科學實踐。但隨著技術的進步及其對社會和日常生活的滲透,學界發現技術在科學實踐中的作用也不容忽略,純粹的社會建構觀已難以充分解釋現有的社會技術活動。
基于對社會建構觀的批判,結合在非洲和美國對科學家和工程師的多年民族志調查,Latour B在1987年發表的《行動中的科學》[5]一書中正式提出ANT。他認為,當今世界技術和社會呈現出相互交織又彼此影響的狀態,因此不能簡單地將其二分對立。相反,學者應該秉持“廣義對稱性原則”,即平等且統一地看待技術要素和社會要素對科學知識的解釋功能,對稱地對待自然、物質、技術等非人類力量和人類力量在科學實踐中的作用[6]。據此,Latour B和Callon M認為人類和非人類等異質性力量都可以充當行動者且具有能動性,科學實踐活動可以看作是異質行動者相互聯結、彼此作用發展動態穩定網絡的行動。網絡形成過程被稱為“轉譯”,Callon M通過對新型電動車開發[7]和扇貝養殖[8]的案例分析,進一步將其劃分為行動者網絡問題界定、行動者利益賦予、行動者角色注冊以及行動者協調動員4個主要步驟。
12? ANT的演化
ANT的問世引發了學界的廣泛討論,認為其可能存在過分強調非人因素、網絡本體定義模糊和適用情境僅局限于科學實踐等問題。針對這些爭議,Latour B和Callon M等主要從兩個方面對ANT進行了相應的修正、完善和拓展。
一方面是廣義對稱性原則的修正。針對ANT過分強調非人因素的批評,Latour B在1999年答復愛丁堡學派的文章[9]中補充,正是為了不讓社會要素享有特殊的解釋權力、充分記錄技術(或自然)和社會要素對科學知識的多樣性解釋,才必須平等對稱地看待這些要素在科學實踐中發揮的作用,實現科學研究“人的去中心化”[10]。具體而言,他修正了廣義對稱性原則的觀點,不再強調“絕對”對稱看待技術要素和社會要素,而是將兩者的關系表述為一種雜交狀態,認為它們相輔相成、水乳交融。
另一方面是“網絡”內涵的拓展。Latour B最初將網絡簡單地認為是不同行動者之間可能存在的聯結關系,在吸收轉譯的觀點后,他補充了網絡的動態特征[11]:在靜態的聯結關系以外,網絡還應包括各類行動者如何相互作用、積極構建聯結的動態軌跡。此外,針對外界認為ANT只關注具體技術的當前行動者網絡、忽略外部背景的批判,Law J和Callon M于1992年以在原點處相交的二維坐標軸為喻,論證了當前行動者網絡及其外部背景如何通過相關行動者的重疊和交叉進行聯結[12]。這一觀點提高了在全球技術變革背景下使用ANT分析具體技術活動的適用性和解釋力。
在理論發展以外,Latour B本人也拓展了ANT的適用情境,除了“跟隨”科學事實發現(如巴斯德微生物實驗)和科學技術創新(如法國地鐵系統Aramis)過程,他在后續研究中使用ANT分析了市場經濟、政治、環境等領域的一些問題[13],并且在21世紀初的講座中鼓勵學界在ANT視角下積極探究新時代的各類社會技術現象。
2? ANT在信息系統研究中的應用進展
ANT發展至今,其異質行動者共同發展網絡的觀點開拓了學界理解社會和技術關系的視角,為研究信息系統領域問題的整體性和動態性提供了有效的分析框架[14],產生了豐富的研究成果。它們主要集中在以下兩類:一類關注如何解構科學技術的誕生和發展,傳承了ANT蘊含的科學知識社會學內核,具體表現為ANT在“信息技術創新與發展”和“信息技術采納與使用”研究中的應用;第二類關注解釋各種現象或已有陳述的本質,即打破理所當然的斷言、拆解“黑箱”,表現為基于ANT視角的“社交媒體信息交互行為研究”和“信息系統領域知識構建研究”。
21? ANT在信息技術創新與發展研究中的應用
在ANT視角下,技術成果是特定情境中各類行動者相互作用的結果[6],行動者網絡被學界視為研究載體,用以解釋信息技術的創新和發展。例如,Shim Y等以銀聯和支付寶兩個技術創新為例,對我國金融技術產業進行了多層次的動態過程分析,探討在行動者元素組裝過程中如何有效調動技術和政策,形成促進產業發展的行動者聯盟[15];張學義等關注物聯網發展,認為技術之網、物和人聯動之網、產業鏈之網和技術管理之網重疊并存且交叉作用,轉譯形成更大的物聯網聯盟,發展了多種技術實體結合、多個產業鏈條交織、政府引導、企業參與的行動者網絡集合[6];Ranerup A則利用廣義對稱性原則解讀電子政務實踐,認為電子政務是在人類與技術行動者的密集互動網絡中發展起來的,經過了多層復雜的行動者利益結合與轉變的修補過程[16]。
部分學者也研究了信息技術創新和發展中的標準化問題。一些研究關注標準化進程中的行動者,如Troshani I等討論了焦點行動者在標準化XBRL中的關鍵作用,認為是他們有效地界定了標準化問題,使技術標準化工作適應社會和戰略導向,更易獲得社會和政治支持[17];Gao P則分析了中國WAPI標準化進程中的兩個對抗性行動者網絡(以我國為主要行動者的防御網絡和以美國為主要行動者的挑戰網絡),指出圍繞標準實施的談判是利益問題,而利益平衡點是雙方行動者在轉譯對抗中通過試驗市場、技術和貿易力量決定的[18]。另一些研究關注標準化進程中的轉譯和聯盟活動,如王能能等探討了我國自主通信標準TD-SCDMA的技術創新動力機制,指出技術形成和演化過程與技術產生的社會環境緊密相連,成功的技術創新要通過構建強大的異質性行動者網絡來實現[19];詹愛嵐等同樣在標準化戰略研究中指出,技術創新和變革的成功在于通過穩定發展的轉譯,打造囊括各主要利益相關者的支撐性聯盟網絡[20]。這兩方面的研究都表明,技術標準化的進步,主要在于調動一切可用資源吸引有益行動者,在聯盟基礎上逐步擴大網絡的規模,擴散技術影響力。
部分國內學者尤為關注技術發展后期、較為成型的信息系統項目機制。徐孝娟等將ANT引入CALIS運行機制,指出管理中心等人類行動者和數字資源等非人類行動者存在經費不足、忽略以用戶為中心的資源建設及技術支撐不足等7個層面的障礙,在共建、共享及共知等維度上有共同利益,并基于這兩方面分析了發展CALIS行動者網絡的轉譯過程[21]。類似地,劉詠梅等對嵌入式信息素養教育運行機制進行了行動者識別和轉譯分析,認為高校行政管理部門充當了核心行動者,行動者網絡的運行關鍵是開設嵌入式教學課程,在教學中完成知識與技能的融合[22]。
綜上,現有研究基于ANT分析了多種信息技術的創新和發展模式,但還存在兩方面不足:1)盡管ANT的廣義對稱性原則提倡平等看待各類行動者及其權力,但是在技術實踐的現實情境中,科技巨頭或政府等核心行動者可能比網絡內其他行動者享有更多技術和社會資源、擁有較多聯結路徑,甚至可以控制網絡的規模和穩定性[19]。然而多數研究回避了此類差異、缺乏對權力型行動者的充分討論,可能影響行動者關系分析結果的可靠性。2)在全球化日益發展的當代,技術的創新和壯大、技術標準化等問題往往也涉及政治經濟局勢、國際競爭等外部背景,可能對行動者網絡的發展產生積極或消極的影響,但是現有研究較多關注技術創新和發展過程本身涉及的行動者及其網絡,少見對此類背景的涉及和討論,部分行動者網絡的外部效度有待進一步論證。
22? ANT在信息技術采納與使用研究中的應用
信息和通信技術促進發展(簡稱“ICT4D”,強調使用ICT技術幫助貧困和邊緣化的人民和地區)作為信息技術采納與使用方向的重要國際性議題,吸引了相關學者的研究興趣。Luo M M等以柬埔寨農村的互聯網Motoman項目為例,借助ANT分析農村接受新技術面臨的問題和挑戰,指出用戶使用互聯網的行為不僅由其認知決策決定,還受社會互動網絡的影響,而后者可以更好地解釋用戶需求動機和項目的非預期效果[23]。Andrade A D等則分析了秘魯某些農村的計算機和網絡接入項目,認為當行動者利益不一致,即當用戶不熟悉ICT4D倡議發起者所定義的技術目標和使用程序時,當地人通常不愿采用新技術,因此對技術方和管理方而言,ICT4D項目的實施過程需要關注并協調不同參與者目標的一致性、關心目標用戶的利益訴求[24]。
部分學者關注具體組織采用信息技術或信息系統的項目實例。Eze S C等利用ANT揭示中小企業采用新興ICT過程的遞歸性和動態性,發現采納已從簡單的目標用戶參與轉變為不斷參與并同時與各類行動者交互,尤其是與新興ICT技術等非人類力量交互[25]。也有學者進一步考慮采用過程中的行動者權力問題。Shoib G等回顧了大型運輸公司實施計算機化預訂系統的案例,在權力循環理論和ANT結合視角下,指出不同行動者對軟件概念和應用上存在社會和技術視角的差異,導致其在網絡中權力關系的變化和矛盾沖突[26]。類似地,Macome E以某發票信息系統在一電力公司內被采用的實踐為例,認為管理人員雖然擁有引入新ICT計劃的權力,但不足以讓信息系統按照其意愿順利實施,還需要說服技術培訓、組織權力、組織文化、組織結構方面行動者的轉變,從組織內部開始實踐,因此權力型行動者也需要培養管理整個實施過程的能力[27]。
一些學者也分析了技術采用情境中創新擴散理論與ANT的適用性。Wu F等基于ANT闡述了MRI技術如何一步步吸引患者、政府、企業、基金和社會群體等行動者向食品科學領域轉化和擴散,指出技術知識擴散到不同領域,不僅是科學家努力的結果,還是技術與社會多種要素相互作用的結果[28]。Tatnall A等則以老年人采用電子商務技術為例,比較了創新擴散理論和ANT,認為后者的轉譯說法更適合該研究情境,因為實體把角色和功能賦予其他實體的方式,符合老年人在采用時需要考慮自己與其他人的關系以及其他技術產物的實際情況[29]。Carroll N更進一步地比較了創新擴散理論和ANT的關鍵概念的重疊性,認為前者的獲知、說服、決定和確認等過程同ANT的問題化、利益賦予、注冊和不可逆轉等概念或屬性相對應[30]。這些研究表明,相比創新擴散理論關注技術本身的特性,ANT更傾向于通過分析人類和非人類行動者網絡的形成過程,幫助回答人們可能對技術進行怎樣的使用以及如何實現這些使用等問題。
綜上,ANT在信息技術采納與使用方面的應用成果大致具有兩類特征:1)偏重定性研究,多采用案例分析法結合參與式觀察、訪談等民族志方法,極少利用問卷調查法收集目標用戶評價或納入信息系統數據,ANT分析結果的客觀性有待提高。2)研究內容主要局限于特定主體對單一信息技術的采用,多主體和多技術情境也值得探討,如對比分析同一主體對不同信息技術、不同主體對同一信息技術的采用情況可能為分析行動者網絡轉譯過程帶來新的啟發。
23? ANT在社交媒體信息交互行為研究中的應用
社交媒體是典型的社會技術環境,許多學者基于ANT研究了大量的社交媒體信息交互行為。用戶的各類信息活動首先受到學界關注,如Hung A C Y從單一行動者網絡集合、網絡內和網絡間的轉譯過程以及其他影響網絡這3個維度,分析青少年的網絡游戲行為,認為不同游戲通過不同的行動者網絡適應玩家的現實生活,從而影響了青少年選擇網絡游戲的決定[31];Duguay S關注在線交友行為,研究了用戶對在線交友應用程序Tinder的功能使用,認為Tinder利用其技術架構、宣傳材料和相關媒體構建了以自身為核心的行動者網絡,將其應用程序定位為關注用戶真實性的解決方案,成功動員用戶開啟軟件的真實性功能[32];Hondros J J則將網絡視頻發布實踐定義為人類與技術“糾纏”的過程,認為在線視頻發布過程受托管平臺或各種社會動態的影響,發布者使用的多種相關技術不是沒有思想和行動的工具,而是在線視頻時代強有力的創造者,不穩定的技術甚至有時會阻礙視頻發布[33]。
部分學者關注社交媒體用戶的政治性行為。Jrgensen A M使用ANT分析格陵蘭人在臉書上的政治動員和公眾示威行為,指出社交媒體是在線政治建設過程中的重要行動者,在與公民、議會之間的利益賦予和動員程序中既建設了政治民主,也反對了傳統殖民思想[34]。Pantumsinchai P則研究了社會危機事件后社交媒體人肉搜索這一“暴民司法行為”是如何發生的,指出黑箱和集體情報反饋兩種類型的網絡互相交叉,使虛假新聞和“事實”不斷擴散,提出社交媒體沒有客觀事實的觀點[35]。此外,Marres N關注網絡民主實踐,認為ANT能提供在議題形成過程中解釋民主的方法論,圍繞特定問題進行配置的分布式行動者網絡可以看作是民主程序的載體,超越了社交網絡(即建立伙伴關系)和信息網絡(即知識和意見的交流)的界限[36]。然而,在網絡民主實踐中過于強大的行動者也會控制行動者網絡的走向,如Shirazi F對伊朗的國家互聯網公共云服務的分析指出,擁有更強和更多互聯網資源的軍政代理人、部分權力精英和數字社區將公共云作為操縱權力的手段,限制了公民對網絡信息的獲取權[37]。
虛擬社區作為典型的知識共享性社交媒體平臺,孕育了大量ANT應用成果。Conole G等明確指出ANT的基本思想適用于虛擬社區等技術交流和交互環境,將其評為四種適用于研究在線學術社交實踐的理論框架之一,可用于分析和理解不斷發展的用戶行為和互動[38]。周桂林等關注電子商務虛擬社區的社會構建活動,識別出消費者、電子商務企業、政府、第三方和電子商務信任等行動者,認為信息技術和虛擬社區的“去蔽”作用賦予消費者更大的話語權,使電子商務信任這一抽象行動者在社區的社會建構中發揮核心作用[39]。Godbold N則關注在線的腎臟支持小組的話題討論活動,利用ANT來尋找意想不到的信息來源,如從腎衰竭患者的生活經歷、身體或用于維持健康的機器中獲得的信息,認為這些信息來源被嵌入到患者所關聯的元素網絡中,使得患者成為潛在的信息確認中心[40]。
部分學者還關注虛擬社區技術產物的信息交互活動和影響。Bozkurt A等關注MOOC社區的機器人教師增強學習活動和輔助教學過程的有限功能,評價其雖然不能直接教學和設計課程,但仍是改變和塑造MOOC學習網絡結構的重要實體[41]。類似地,Ackland A等通過對谷歌+在線社區中專業學習項目的案例研究,使用ANT刻畫社交學習網絡的異質性組成和發展動態、探討在線學習平臺的設計,指出數據和學習材料等物質因素為用戶創建了方便,但也提升了在線學習體驗的技術門檻[42]。更進一步地,還有學者討論了技術產物對社區運營的影響。Massanari A認為Reddit新聞社區提供的karma積分系統、看板間的信息聚類算法,便捷創建看板和用戶賬戶的功能,管理結構和有關攻擊性內容的政策為該社區盛行的反女權主義活動提供了肥沃的土壤[43]。Beekhuyzen J等使用ANT探索地下音樂社區的會員制度和運營規則,指出這一亞文化社區發展和穩定其成員的行動者網絡主要源于音樂文件共享非法性與否的爭議,結構、技術和規則等非人類行動者則為支持社區內的文件共享活動提供了良好的工具[44]。此外,將ANT與連接主義結合,能夠有效分析社區形成過程中(數字身份和主題標簽等)內在驅動力和(學習空間的系統功能和界面設計等)外在驅動力的持續構建作用[45]。
文獻梳理發現,該主題的研究多以用戶信息活動為出發點,借助用戶串聯社交媒體相關的社會要素和技術要素。然而現有研究還存在3方面問題:1)外部性因素關注不足。社交媒體不僅是個體交流活動的公共空間,而且用戶本身也有線上和線下兩類信息交互行為,這些外部環境因素可能會為行動者網絡的發展提供另外的解釋,未來研究可能需要擴大相關有效行動者的識別范圍,或增加對外部環境的補充討論。2)對權力型行動者的分析欠缺。雖然社交媒體空間相對開放和平等,但是部分核心行動者也可能因為種種原因擁有更高的權力或地位[37,39],未來研究可以結合權力相關理論和社會學理論進行深入探討。3)研究主題有待豐富。現有成果多為社交媒體在線參與行為的探討和分析,未來可以進一步探索多樣性信息交互行為,如從行動者地位角度理解當代青年的社交媒體依賴,從行動者網絡擴散角度理解社交媒體輿情傳播,或從網絡建構失敗的角度理解社交媒體倦怠現象。
24? ANT在信息系統領域知識構建研究中的應用
在ANT視角下,技術產物等非人類行動者會根據其固有身份和功能影響人類行動者甚至社會,對當今信息系統研究構建信息技術的知識領域有著致命的吸引力[14],已有學者利用ANT解開信息安全、信息技術能力、信息技術本體論等抽象信息系統概念的黑箱。Tsohou A等使用ANT檢驗組織環境中信息安全意識的內涵,認為意識涉及不同的且彼此利益沖突的利益相關者,計劃實踐者除了技術技能外,還必須掌握溝通、談判和管理等技能,以便積極影響組織過程[46]。Pieters W則將轉譯的概念框架應用于計算科學背景下證明和信任的關系研究,指出技術產物會通過程序解釋、信心解釋和信任解釋三種機制的聯合轉譯,對自身意圖和可能性進行解釋,從而獲得用戶信任[47]。此外,Berg M關注信息技術的生成能力,以醫院和實驗室中的電子病歷實踐為例探究嵌入在工作實踐中的信息技術發揮的作用,認為其能夠在此過程中積累并協調其他行動者的活動,在ANT視角下討論了信息技術支持工作的能力和技術透明度的概念[48]。類似地,Quattrone P等反思信息技術的本體論,認為ANT有助于說明像信息技術這樣看起來同質的、可操作性的技術對象為何擁有多樣性和異質性、如何通過動員和吸引其他行動者和技術在組織中尋求發揮其可見性和存在性[49]。
除了解構概念的內涵,ANT也為學者接近知識活動的本質行動者和知識網絡的運作方式提供了思路,甚至孕育了共詞分析這一信息系統領域科學計量方向的關鍵技術思想。在共詞分析中,行動者表現為詞,通常是關鍵詞,行動者網絡的聯結方式是共現。共詞分析生成了包容性極高的廣泛文本詞對,通過賦予所有文章相同的權重,根據關鍵詞及其頻率建構出來的交叉網絡描繪文獻關系[50]。在ANT視角下,共詞網絡的中心度和密度是成功構建的知識網絡屬性的結果,成功的知識建設是超越早期學者直覺的社會技術過程;同一關鍵詞可能在不同網絡中充當行動者并聯結這些大大小小的共現詞網絡。更進一步地,通過詞行動者網絡形成的聚類與層次結構,可以在考慮時間因素的情況下分析某主題的演化過程,從而達到對領域知識和發展情況的認識與總結[51]。
上述成果展示了ANT在發展概念和技術思想過程中重新認識知識、解構未知屬性的作用,然而與Latour B和Callon M等人包含行動者識別、轉譯分析和網絡運作討論等完整環節的經典ANT研究相比,部分知識構建研究僅僅借鑒了ANT的異質行動者概念且沒有進行轉譯分析。ANT應用環節的不完整性可能削弱此類研究的解釋力,因此ANT應用環節的部分使用及其有效性問題應該引起相關學者重視,可以考慮使用元分析和扎根理論方法論進一步探討。除此之外,未來研究可以多關注5G、人工智能、機器學習和區塊鏈等領域前沿方向,充分發揮ANT的知識建構作用。
3? 結論與展望
文獻綜述發現,ANT目前在國內外信息系統研究中的應用成果主要集中在信息技術創新與發展、信息技術采納與使用、社交媒體信息交互行為、信息系統領域知識構建4個方面。
綜合ANT的上述進展和應用思路,使用ANT進行信息系統相關研究的局限性以及未來值得關注的研究方向可歸納為以下4個方面:
1)網絡的宏觀視角有待拓展。信息技術的創新和發展、采納和使用多發生在國際局勢和全球化背景下,社交媒體的信息交互也發生在開放動態的網絡環境中,外部背景涉及的相關因素可能會為行動者網絡分析提供另外的解釋。未來研究可以以Law J和Callon M兼顧當前行動者網絡和外部背景的觀點為起點[11],在局部行動者網絡以外納入對宏觀背景的討論,如考慮國家政治經濟需求對特定信息技術產業發展的影響、全球化和國際競爭對某一信息技術標準化進程的影響,或在社交媒體情境中考慮網絡生態環境和線下活動對某類信息交互行為的影響,從而加強ANT對現實世界的解釋力。
2)行動者權力有待辯證討論。ANT的廣義對稱性原則可能與實際情境中某些行動者擁有較多權力或資源的情況有出入,對行動者的權力分析還需深入。未來研究應該秉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的基本理念,在現實權力相對差異較小的行動者網絡中,重點識別各類行動者角色和先后順序之分,充分討論核心行動者發展網絡、其他參與者積極參與的作用;當行動者現實權力差異較大時,可以將ANT與相關權力理論或社會理論結合,充分討論權力型行動者作用,辯證分析行動者權力關系。
3)方法論框架有待豐富。現有ANT應用多為使用案例分析和民族志方法的定性研究,未來可以嘗試增加定量方法,如以問卷調查法收集某類行動者群體的看法,或使用客觀數據(如行業報告、業績報表或系統數據等)刻畫技術等非人類行動者、在社交媒體情境中使用在線行為數據(如點擊量和點贊數等)分析用戶與技術產物的交互活動等,通過定性定量相結合的方法提高ANT分析結果的客觀性和可靠性。
4)中國情境下的理論應用和發展有待深化。目前國內研究多為ANT分析框架的直接應用,分析行動者明顯、網絡較成熟的社會技術活動,較少涉及理論思考和改進,在廣度和深度上與國際研究仍有差距,可能是理論引入較晚,相關研究開展較少導致的。對國內學者而言,未來的ANT實證研究不僅需要進一步豐富應用情境,如新興的5G和區塊鏈技術、大熱的人工智能和機器學習領域,而且應該根據中國情境因地制宜發展理論,充分發揮ANT對中國社會技術活動的解釋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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