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
我想,若你讀到這封信,恐怕會有些許的訝異。是的,好久沒寫過這樣的信,也好久沒有這樣叫過你了。生疏?會有一點吧。我們已經越來越習慣,那更多帶著尋常日子里煙火氣的稱呼——當然,那是只屬于我們之間的,哪怕是心血來潮隨口胡亂叫出的什么,也自有一種只屬于我們的默契。但忽然地,就想找回愛人間最通用的這三個字,來呼喚你,仿佛只有這樣,才最合我此刻的心意。
此刻,我正在出差飛往國外的航班上。夜機,周圍的人大都昏睡,燈光幽暗。看看表,北京時間已過0點,已經是我的生日了。在這樣的日子奔赴如此遙遠之地,還是第一次。毫無先兆地,隨著距離一點點變遠,思念就這么一點點在這個狹小的機艙里氤氳開來。
曾經,我有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執念,認為人終究是一種孤獨的生物,一個人來到世上,就要一個人面對所有。那時的我完全無法想象,我的生命還可以與另一個毫無血緣的生命融合在一起,我的生日還可以成為父母姐妹之外另一人的生命密碼。可是,遇到了你,那執念便瞬間不再,我竟是那樣欣喜地去擁抱你的生命,甚至希望將自己的生命解構成無數的碎片,以便能夠嵌進你生命的每一個縫隙中。即便孤獨,也是兩個人合成的這個個體的孤獨;無論面對什么,也是這個個體的一起面對。
肩膀又痛了……就在前兩天,肩膀不知為何開始痛,是從未有過的那種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痛。聽人說有一種“五十肩”,快到這歲數,痛便不請自來。難道真的要以這樣的方式提醒我又長一歲,直奔著半輩子去了?
你知道我現在最怕的是什么嗎?從未對你說起過,今天便坦白了吧。那是一種疾病——阿爾茨海默癥,一種會徹底摧毀記憶的疾病,這正是最最令我恐懼的。無法想象,如果有一天,那些美好會從記憶中被一點點地剝蝕掉,該怎么辦?我真怕。你又在罵我胡思亂想了吧?我聽到了,呵呵,這沒什么,原來,把害怕的說出來,也就不那么怕了。就在剛剛這一瞬間,我忽然覺得已無所畏懼。
總有些話,要有個契機才會講出來,平日里竟是張不開嘴的。大約我天生就有種特質吧,縱使萬千波瀾,也依然水波不興。飛機要落地了,一會兒你會接到我的短信:“我到了,放心。”我呢,也會等著你的回復:“好的,照顧好自己。”當然,還有那句:“生日快樂。”
(摘自《平均分》 長江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