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江畔漫步

杜清湘

我想不起哪天養成了散步的好習慣，每天早晚總要到環縣環江畔溜達一圈。溜達久了，身體好了，心情爽了，見識廣了，撿到的文字碎片也串到了一起。

黎明的曙光揭走了夜幕的輕紗，吐出了萬道霞光。燦爛的朝霞穿透臥室的窗口，喚醒了睡夢中的我。

我走出大門，迎著晨光，踏著微風，在環江畔悠閑信步。

朝陽褪去了繚繞在環江畔的薄霧，藍藍的天空潔凈如洗，淡淡的白云飄逸悠揚，清新的空氣沁人肺脾。

我放眼四周，和熙輕柔的秋風把綿延環江畔十幾里的垂柳、國槐、雪松、刺柏、銀杏、楓樹、香椿、冬青、紫李、山桃……染得五顏六色。

我細細端詳，微風下，紫紅色的楓葉像娃娃小手一樣繞來繞去，金黃色的銀杏葉像芭蕉扇子一樣煽來煽去，黃綠色的柳葉像少女眉毛一樣飄來飄去……一陣勁風吹來，樹枝搖搖曳曳，隨著嘩啦啦的聲音，樹葉在空中翻著滾兒，打著旋兒，緩緩投入大地懷抱。不一會兒，滿地都是色彩斑斕的葉子，讓我不禁想起龔自珍描寫的“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的詩句。

我全神貫注，溫馨恬靜的晨光把民俗風情線上的環江翼龍雕塑、環縣八景長廊、百姓大舞臺、民歌大家唱舞臺、皮影戲苑、秦腔戲苑……映得格外艷麗。

亭臺、走廊和廣場上，晨練的人群熙熙攘攘。有老年人，中年人，青年人，還有小孩子……有散步的，唱歌的，跳舞的，讀書的，打拳的，健身的，遛狗的，打羽毛球的，還有自拍直播的……

散步者林林總總。或單身，或夫妻，或情侶，或朋友，或同事……

我遇到一位高齡老者。他雖白發白須、步履緩慢，但腰板硬朗、精神矍鑠。“我今年94歲，早餐吃一個饅頭，喝一碗稀飯，飲一兩白酒，抽一鍋旱煙，正餐吃兩大碗面條或米飯。我一輩子不和人見高低，只知道干農活，八十多歲還能放羊，前三年孫子接我到縣城住，沒事就出來活動一下身子。”他笑容可掬地對我說。

我遇到一位退休職工。他戴著超大黑墨眼鏡，穿著黑色運動服，蹬著黑色運動鞋，挎著黑色錄放機，拉著黑色小狗，加上黝黑的大圓臉，胖乎乎的身材，儼然像個大熊貓。他跟著錄放機《走進新時代》的音樂節拍，踏著鏗鏘的步子，哼著輕快的調子，臉上洋溢著自信的笑容。

我遇到一對情侶。他們穿著時尚，纏纏綿綿。一路上，男士寵著女士，由著她的性子撒嬌。女士走走停停，滴滴溜溜，不時變換張揚的姿勢和擺法，讓男士為她抓拍，還頻頻發往快手直播，惹得路人紛紛側目而視。

廣場舞紅紅火火。這里一群，那里一伙，一個、幾個、十幾個或幾十個。《小蘋果》《好日子》《黃土高坡》《瀟灑走一回》……音樂響了起來，大家無拘無束地跳了起來，舞了起來，臉頰上流露著多彩的表情，骨子里滲透出豁達的心態，給環江平添了幾抹浪漫和嫵媚。

一位穿著白色連衣裙的中年少婦獨自舞了起來，隨著《草原上不落的太陽》《青藏高原》《美酒加咖啡》的旋律，不時變換著蒙古舞、西藏舞和快三、慢四、探戈等舞姿，舞得自然流暢，舞得神采奕奕，仿佛一朵出水的白蓮。一條大白狗當觀眾，它歪著腦袋，塔拉著舌頭，蹲在主人不遠處，忠實溫順的表情讓我嘆服。

幾十人的列隊舞了起來。大家踩著樂曲，變換著手勢，跟著領舞會者昂首、挺胸、向前、挪后、扭身、旋轉，嫻熟的步子如蜻蜓點水，柔和的舞姿似玉鳥輕飛，優美的表演不亞于正規舞蹈隊。領舞者是一位50多歲的退休女職工，她說這個“夕陽紅舞蹈隊”6年多參加過十幾場演出，2017年赴甘肅玉門參加全國廣場舞大賽獲二等獎，2019年參加環縣慶祝新中國成立70周年廣場舞比賽獲一等獎。聽了讓我刮目相看。

太極拳表演留住了我的眼神。隨著柔和的音樂，大家跟著領隊步子，按照“一元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的陰陽數理，以柔克剛，以動制靜，時而如行云流水，時而如輕風拂柳，連貫的神韻，莫測的變化，不禁讓我大開眼界。“我今年52歲，12年前拜太極拳大師傅清泉為師學藝，回到環縣后無償帶弟子，組成了100多人的“劍扇隊”，2015年4月赴西安參加楊式太極拳聯誼賽獲金獎，當年9月參加甘肅省太極拳公開賽獲金獎。”聽了領隊楊女士的介紹，我由不得豎起大拇指連連點贊！

我隨爬山組再一次登上西山。站立文昌閣五樓俯瞰，環江像一條銀色的項鏈，懸掛在黃土高坡胸前，是那么的恬美。環江像一束潔白的飄帶，蕩漾在群山峻嶺腳下，是那么的幽靜。環江畔的縣城，一幢幢高樓千姿百態，一座座亭臺新奇別致，一派派景致氣象萬千……昔日“環縣街道一張弓，一個喇叭全城聽，食堂建在污水坑……”的舊貌已成為歷史，就連清知縣高觀鯉筆下《環縣八景》里《環江春浦》描寫的：“山城春事晚，冰泮愜幽靈。芳草王孫怨，高樓客子心。鏡開浮遠塔，波闊沒平林。官渡青青柳，寧知歲月深”的詩句也遜色了許多。

吃過晚飯，我急不可待地向環江畔而去。

夕陽西下，天空漫出一絲絲紫紅色。文昌閣、老虎山、環江畔、濱河路、環江廣場亮了起來，機關單位、住宅小區、賓館飯店、門店商行的高樓大廈亮了起來，路燈、車燈、廣場燈、霓虹燈與皓月、繁星的光芒融入一體，把縣城裝扮得絢麗多彩。

休閑游玩的比晨練的人多了許多。除了散步的、聊天的、健身的，廣場里、舞臺上，你吹我拉，你彈我唱、你敲我吼，其樂融融。

百姓大舞臺，主持人聲色并茂的解說讓演唱者一個個登臺亮相，各領風騷。有唱紅歌的，有唱民歌的，有唱流行歌的，有唱道情的，有唱秦腔的，有跳舞蹈的，還有演小品的。臺下不時響起雷鳴般的掌聲和愉快的吆喝。真乃：皓月燦燦生輝，環江洋洋得意。臺上鶯歌燕舞，臺下喜笑顏開。

自樂班各色各樣。這邊是民歌自樂班，那邊是紅歌自樂班，這邊是道情自樂班，那邊又是秦腔自樂班。大家你唱你的，我吼我的，少了嫉妒，多了發揮，隨心唱的歌喉蕩漾廣場，掏心窩的真情播撒環江，濃郁的鄉土氣息彌漫夜空。

“你拉駱駝我開店，表兄哥；上來下去都能見，表兄哥……”一曲《表兄哥》小曲將我帶到了“民歌大家唱”舞臺前，一副“快卿自樂班”的牌子映入眼簾。快卿是我剛參加工作時的領導，五十多歲因車禍截了右腿，裝了假肢，但他對生活充滿信心。他笑微微地對我說：“現在社會這么好，我這個殘疾人也要好好享受，我會拉二胡、板胡和四弦，就組織了自樂班。”他說著拿起二胡拉起了《環縣好》，大家跟著樂曲唱道：“環縣好，環縣好，環縣遍地都是寶。老區精神放光芒，鄉鄉村村新氣象。毛主席來過的地方，是我們可愛的家鄉。生長在這個地方，叫我們怎么不歌唱……”

嘹亮的歌聲響徹云霄，唱出了環縣人民的心聲！

走進莊子峁

朋友鮮明來電話說，老家莊子峁建了個生態農莊，是環縣首家鄉村旅游示范點，讓我請幾位著名作家走走看看，寫幾段子宣傳宣傳。我雖滿口答應，可心里總不那么踏實。

20多年前，我在環縣農委工作時曾拉著擋狗棒子，沿著羊腸小道步行去過莊子峁。不大的村子十幾個莊頭撒落在殘原邊沿半坡的山坳里，莊院崖面上大小不一的土窯洞黑呼呼、爛糙糙，遠遠望去像烏鴉洞穴。坡很陡，陡得連牛都站不穩。山很禿，偶爾看見幾棵有些年輪的老杏樹，有的歪著脖子，有的偏著腦袋，有的塔拉著耳朵，艱難地掙扎著。溝很深，深得一眼望不到底……農田極不規則，一溜溜，一片片，滿是些打山雞崗崗。田野里農作物久日喝不到天上的水，渴得萎靡不振。貧窮、落后籠罩著村子每一個角落。

莊子峁變了嘛？只有眼見為實。

夏初一天，我與朋友仲永、森州驅車從環縣縣城出發，過河連灣上山，沿著通村柏油路行駛。車子穿越了幾座大山，翻過了幾個崾峴，進入耿塬畔莊子峁時，窗外綠色像一塊磁石吸住了我鐵一般的眼球，車子也開不動了。

站在高處遙望，天藍得夸張，云白得純粹。梯田里，山坡上，一眼望不到邊的紫花苜蓿瘋長著。鋪天蓋地的綠色中，無數朵紫色小花一朵挨著一朵，一朵靠著一朵，開得簡單，開得自然，開得明快，開得一往情深。

一米高的苜蓿，綠葉托著紫花，美得絕倫，美得惹眼。蝴蝶醉了，在花蕊中搖搖晃晃。蜜蜂醉了，在花瓣上一動不動。我醉了，將耳朵貼近紫色波浪，與花朵竊竊私語，仿佛聽到了她在講述與羊兒的愛戀故事，心兒一下子被融化了。忽而，一只灰色野兔從綠海中躥出，將花叢中藏匿的小麻雀驚得唧唧喳喳，一哄而起，四散而去……

“你們來也不提前說一聲，不夠哥兒們！”鮮明罵罵咧咧地將我從沉醉中喚醒。隨著他滔滔不絕地講解，我們經正在建設中的采摘園、植物園、蜂蜜園，來到了商用玫瑰園。

沿著石板步道邊走邊聽邊看，十幾行筆直帶刺的玫瑰莖托著笑微微的花朵，白得如雪，紅得像火，黃得似金，粉得若霞……朵朵熱情奔放，似乎要把這個美麗的小山村點燃。

樹很珍奇，有紅豆杉、合歡、銀杏、玉蘭、木槿、櫻桃、藍莓、文冠、斑竹、雪松、塔柏，一棵一株，活生生，綠茵茵。鮮明說：“這些樹在西北幾乎不能成活，現在生長很旺盛，說明樹有靈性，是我的用心和執著感動了它們！”

沿路人頭攢動，車水馬龍，砌護坡的、整路面的、修樹畦的、澆灌樹木的、種植花卉的，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正應了“楊家將，婆娘娃娃一起上”的俗語。鮮明說：“十多年前那一年，春節前下了一場大雪，送我回家的車子打了滑不能行走，鄉親們看到了，拿著掃帚和鐵锨連掃帶鏟十幾里，硬是讓我安全回家過年。我要感恩鄉親們，今年借助國家鄉村旅游項目，先把村落環境治理好，也算是最實在的報答。

跟著他的腳步，我們到了楊志奎家。

一處光線明亮、溫馨柔和的四合院展現在眼前。楊志奎接待我們到客廳，讓我們喝茶休息。期間，我細細端詳，房子裝修高雅，原木雕花沙發，大理石茶幾，電視機、冰箱、洗衣機全是名牌，正堂“家和萬事興”五字也是名人墨寶。

我與楊志奎一生二熟，不大會兒便打開了他的話匣子：

“包產到戶第二年，父親將我弟兄5個分開另過，我和老婆、兩個孩子分到12畝山地、一孔小窯洞、一只小鐵鍋和一個碗。為謀生計，我和老婆從沒睡過天亮，春、夏、秋三季拼命務作農田，冬季老婆看門，我便出門給別人家做土活，每天只能掙兩元錢。不久我買了一只瘦得脊梁如刀背的母山羊。我把這只羊當命根子，精心喂養了幾個月，羊肥了，體壯了。或許我的用心感動了母山羊，它來年一胎就產了兩個小羔羊，我高興地不得了，幾個晚上都沒睡著……

楊志奎呡了一口茶水接著說：“我把羊當做自己的孩子一樣看待，瘦弱的加料偏食，生了病的及時請獸醫員治療，從不宰殺自家的羊。開春是母羊臨產期，我在羊圈角落搭了個小茅草屋，晚上躺在里面，等著為母羊接生，配羔羊吃奶。記得一只羔羊因早產，癱得站不起來，吃不上母親的奶，于是我將它放到熱炕上取暖，不時往嘴里灌面糊糊，一連五天，羔羊終于強壯了，我心里有說不出的暢快……”

楊志奎說著帶我們看羊棚。院子外邊兩座羊棚，一座圈山羊，一座圈綿羊，圈內擺放著幾個鐵皮長槽和盛水的超大塑料盆。羊兒有的津津有味地吃草，有的瞪著眼睛看我們，有的朝著主人發出“咩咩”叫。它們只只膘肥體壯，精神抖擻。棚前三個大草垛，兩垛玉米桿，一垛紫花苜蓿桿，足有一萬斤。

“我這兩圈羊，山羊119只，綿羊27只。去年我就賣羊絨、羊毛和羯羊收入3萬多元。我養了羊，羊養了我們全家。你看，我家9間瓦房、大門樓子、院落硬化、電器家具除了一部分政府補貼外，大部分是我賣羊收入置下的。”楊志奎說著，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笑容。

看著楊志奎家變化，我打心底里佩服他。這就是浸潤在環縣農民骨子里勤勞的品格，這就是環縣農民用勞動創造的美好生活。

中午在一農家吃飯，主廚是一位年近古稀的老太婆，她做飯手藝好，速度快。不大會兒，能坐十幾人的圓桌上擺得滿滿的。鮮明老婆扮演了領班角色，她指點著報菜名：巧阿婆涼粉，俏嫂子粘糕，俊媳婦布拉，喜洋洋煎餅，暖洋洋手抓，山妹子土雞……我們徜徉在文化小吃氛圍中，吃得心滿意足。

飯后看民俗博物館。進了院子，引入眼簾的是一大堆馬車轱轆和幾件根雕，鮮明說是一位收藏愛好者捐獻的。再看5孔窯洞，皮影、刺繡、剪紙、香包琳瑯滿目，五谷雜糧、小米、蕎麥醋、果脯應有盡有，手工繡花枕頂、兜肚、鞋墊、布鞋做工精湛，還有水缸、油壇、紙缸、風箱、竹籃、條筐、背籠等傳統生活用品，著實讓人一飽眼福。

半天參觀，我證實了鮮明沒有夸海口，西部著名作家來莊子峁采風的事也敲定了下來。

5月16日，天藍云白，風和日麗。莊子峁迎來了中國作協會員、國家一級作家、中國西部散文學會主席、《西部散文選刊》主編劉志成帶領的第一批中國西部著名作家采風團，他們與環縣部分文學愛好者一同觀紫花苜蓿，賞商用玫瑰園，品道情皮影戲，食農家小吃，住黃土窯洞，飽覽鄉村美景，體驗農家生活，感悟農民精神。

他們在旅行中，念叨著不虛此行，感慨著大飽眼福。他們懷著激動心情，為莊子峁掛上了中國西部散文學會創作基地金色牌匾，用飛來妙筆寫下了贊美莊子峁的美麗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