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開云
春分時節好景致。從這天起,世間萬物開始等待燕子歸來、春雷乍響、春雨降臨;帶著生命的希望,踩著蓬勃的鼓點,春,來了!
正是一年最美時。昨天,接到馳援武漢的小弟電話,一切安好,今日離鄂返黔;剎那間,一家人心理上如釋重負,心情的放松、快樂就如這春天的花草樹木一般生動、蓬勃起來了。
2020新年伊始,突然爆發的新冠肺炎疫情把全國14億人口全部隔離在家,除非因工作需要并經過相關部門批準,所有人一律不許外出,更別說什么串門拜年,期盼了許久的春節親情,落寞成一個個面容蒼白、遙遠而陌生的名字或符號。1月29日,小區通知隔離管理。子夜,物管人員戴著口罩和一次性手套挨家挨戶敲開房門,遞來通行證,告知每戶只有一張,憑證每三天準外出采購一次生活必需品。寒冬似乎更加凜冽,壓抑的氣氛如鍋蓋似的緊迫頭頂,小區住戶開始大量搶購米、面、菜品等,我也跟隨恐慌起來,無奈地購買了一些被搶剩的食物、菜品、調料,忐忑中仿佛遠去的2002年非典也沒有這樣令人焦躁過。我瞬間擔心起與小弟一家在醫院家屬區生活的年邁母親來了。電話過去說了一大通相關話題和囑咐后,母親用老年人那種慣有的語氣嘆息說:這種瘟疫是天家的事,現在的人真是太孽障了,以前哪里有這些奇奇怪怪的病?還不知天家要收多少人去呢?長期以來,在母親樸素的世界觀里,任何衣食福祿都是有定數有緣由的,任何人都應該懷著一顆虔誠的心對待世間萬物,不然就會受到上天的懲罰。母親繼而憐惜地對我說:囡囡,該準備的就準備點吧,媽老了,除了牽掛也幫不了你什么······聽著母親的話,鼻子一酸,豆大的淚珠從我眼眶里熱涌而出。
掛了母親的電話,又趕緊給小弟電話。“你們千萬要注意,兩個都在醫院上班,天天接觸各種病人,千萬千萬注意防護措施,這上有老下有小的。媽媽那里也要多囑咐,多關心,她一天幫你們又是帶娃娃又是照顧你們的。”小弟比我小四歲,從小就很聽我話的他回答道:“嗯,知道了,姐,我們會注意的,你們也要多注意,勤洗手,不要隨便出去。媽媽那里我都說的。”“這幾天醫院的病人反而比平常少了些,大家都不愿意因為一些可以暫時忍耐的病去醫院。這也好,比平常輕松點,正好陪陪媽媽,帶帶娃娃。”小弟語氣輕松地跟我說。親情真是這世間最濃稠的一種情感,平常或許沒有那么多聯系,沒有那么多電話,甚至沒有時間去太多地維系,但當有危難的時候,那種親人之間的情感、牽掛,像一直在悄無聲息流淌的血液,瞬間清晰明了起來,而且根本不會被時間和空間稀釋一星半點。隨著境外感染人數的不斷攀升,小區管控越來越嚴,所有人都籠罩在未知的、被感染的恐懼里。外采時,超市里穿睡衣、一次性雨衣、套著鞋套、戴口罩、帽子、一次性手套的人林林總總,見怪不怪;他們不再像以前那樣去慢慢看慢慢逛慢慢挑慢慢買,都是直接沖到食品區,抓緊把手推車裝滿,然后又迅速地結賬離開,完全沒有半分留戀。脫離商場,又迅速像蝸牛一樣潛入高樓大廈的軀殼中……
2月22日傍晚,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給我本來就煩躁不安的心投入了一枚“核彈”。從來能干要強又獨立的母親,沒要緊事不會給我打電話的母親,選擇在此時來電,給我本來霧霾重重的心平添了一道殘酷的陰影。難道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心里一緊,趕緊接通,“媽,什么事?給我打電話?”“你弟去武漢了……”“啊?!小強去武漢了?!什么時候去的?怎么都不給我打個電話?!”“唉,說是凌晨四點來鐘走的,他才下夜班嘞!”,話沒說完,聽見母親在電話那頭幽幽地抽泣聲,“連小香(弟妹)都沒去送他,說是還在上起班的,回家隨便拿起兩件衣服就走了。”電話那頭的母親突然停下,停頓了幾秒后,才接著說:“說是送去貴陽坐飛機過去,可能還在飛機上,電話也打不通”。聽見母親的聲音有些微微的哽咽,又似乎在極力地克制,“也不曉得,哪天才回來……”“媽,您別擔心,現在我們國家醫療條件那么發達,不會有事的”我揪心起來,趕緊安撫母親。“媽,沒事的,他自己就是醫生,會保護好自己的,你安安心心和小香在家帶好娃娃,照顧好自己,不要多想,他一到,方便時肯定會給家里回電話的,再說現在手機那么方便,隨時都可以視頻,您老別擔心。”“唉,你弟那個鼻炎,還有那個容易過敏的皮膚,媽怎會不為他擔心?我看新聞那些醫生一穿上防護服就好多個小時,有的醫生為了不上廁所都穿尿不濕,你說,你弟的鼻子和皮膚怎么辦?”剛剛平靜的母親似乎又有點哽咽起來,我鼻子酸酸的,心里就像被什么拴住、打了結一樣的難受,我能理解母親的心情,但卻不能火上澆油,讓她更為小弟焦慮,強控情緒,柔聲平緩地說:“媽,沒事的,沒事的,您不要擔心,小強肯定會照顧好自己的,有什么不舒服他肯定會說的,而且去的肯定有帶隊的。”“嗯”,母親停了半天才說話,“現在這種情況,跟以前打仗似的,總要有人上戰場,如果哪個都怕也不行。”眼淚無聲無息地淌出來,如果不是因為疫情的阻隔,此刻,我真想趕到母親身邊,給她一個個有我的夜晚……
母親的電話讓我百感交集。她曾生三個兒子,一個閨女,因為種種原因,就只剩我跟小弟承歡膝下。小弟是母親唯一的兒子,我唯一的弟弟,也是弟妹的丈夫,兩個幼孩的爸爸,在這樣的艱難時刻,在家庭情況面臨險困,又不得不義無反顧地如此選擇的背景下,沒有誰比我更理解母親的心情。
小弟和弟妹感情一直很好,小弟一直很寵弟妹,還不知弟妹如何,聽母親說在值班,第二天才給弟妹打了電話。弟妹是個內向的人,平素話并不多,但很是聽小弟的,都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了,還是很粘小弟,大凡遇到兩個人的休息時間湊在一起,必定要“偷懶”,把孩子交給奶奶就出去逛。喊了一聲“小云姐”,弟妹聽起來要哭要哭的。“昨天你沒去送小強啊?”“我不想去,受不了,怕忍不住。”弟妹小聲的回答,聲音有點沙啞,想來定是私底下偷偷哭過。“嗯,沒事的,不要擔心,跟媽媽在家帶好兩個孩子,有什么事給我打電話。這幾天如果有什么相關的新聞信息,記得拿給媽媽看。”“嗯,知道的,小云姐。”“爸爸,爸爸”,正說著話,聽見電話里傳來5歲小侄子和2歲小侄女稚聲稚氣的喊聲,可能他們以為媽媽在和爸爸打電話,所以跑過來在旁邊叫起來。“別鬧,是大姑。”“大姑!”“大嘟!”兩個孩子你爭我搶地叫起來,耳機里傳來他們稚嫩又快活的追打聲,喊叫聲,誰又搶了誰玩具的爭執聲……在心里嘆一口氣,我跟弟妹說:“辛苦點,照顧好媽媽和兩個娃娃,安心等小強回來。”我不知道身為幺女從小在家深受父母哥姐寵愛的弟妹當時怎么想的,但她是醫生,比我們普通人更懂得這場疫情的可怕之處,我想,武漢的情形有多嚴重,那么,她肯定就有多擔心牽掛他的丈夫,壓力就有多大。
我呆呆地靠坐在床上,心亂如麻,不知不覺于睡夢里見到自小在父母身邊長大的小弟,夢見他戴副眼鏡文雅和煦、善良溫厚的樣子,夢見同是醫生也一天忙到晚的弟妹,夢見年幼的侄子侄女,夢見父親早逝后含辛茹苦撫育我們的母親。后來又夢見小時候牽著小弟去野地里和小伙伴們玩耍,夢見漆黑的夜晚帶著小弟等待晚歸的父母,夢見他長成一個大小伙子、成家生子為人父,夢見武漢嚴峻的疫情形勢……
過了幾天,陸續在一些地方新聞媒體上看到小弟與同醫院的其他四名醫務工作者啟程急援武漢鄂州的新聞報導,幾個人排成一排拍的照片,戴著口罩,有微笑,還有他們眼里的平靜和堅定。從來沒有如此地牽掛過小弟,也從來沒有這么為他自豪過,作為一名“逆行者”,這是一名醫務工作者的使命亦是責任,作為一個平凡的兒子、丈夫、父親,他用行動給父母、妻兒、親人詮釋了醫務工作者的職業道德。惟愿,小弟一切安好,親人盼早歸。
隨后的日子里,每天從手機獲取各類關于疫情的信息,成了我生活的重要部分。還好,從相關媒體信息里不斷看到各種鼓舞人心的消息,小弟在偶爾的空閑時間里也打電話來,跟我們通報各個好消息。住的地方干凈整潔,伙食很好,新增的病例越來越少,治愈的患者越來越多,那些讓人感動的感謝場景時時都有……3月10日下午,江夏大花山方艙醫院封艙,至此,武漢市16家方艙醫院全部休艙。我想,小弟歸家的日子不會太久了。
3月20日,春分。看到媒體發布消息:第四支返黔的貴州援鄂醫療隊伍離開鄂州,抵達貴陽,待貴陽隔離觀察14天后即可返回各自工作地點,小弟也在其中。給母親打了電話,老人家滿心歡喜待子歸。今天的陽光很暖,今天的風很甜,今天的花也很美。伯勞鳥安靜地站在枝頭,輕嗅春蕊的芬芳,金翅雀歡快地從一棵樹跳到另一棵樹,嘰嘰喳喳議論這一場特別的春景,紅嘴藍鵲在春光中怡然自得的展示著它們美麗的羽翅,這些天真爛漫的小生命們融合在這一片生機勃勃的春景春情春芽春綠里,我的心里也生出一雙翅膀,跟隨它們一道縱情山水,輕快地蕩漾在這片春的綠波里。
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
疫情終將過去,今年的春天,在逆風逆境之后,又在順風順水里與眾不同地迎面而來,值得倍加珍惜;而我們這個平凡之家,顯得無比尋常地期待……
——選自《西部散文選刊》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