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的民族舞臺永不謝幕（組詩十首）

尚仲敏

除了尊嚴，我拿不出祭奠自己的東西

尊嚴：太陽、高山、鷹或酒的名字。

始于彩云之南，從屬于大地的彝人之名：

古老的儀式，在大西南設宴，

整頭牛擺上一桌的氣派。

男人們高傲的天菩薩指引過它，

女人們高貴的百褶裙褶合著它，

熊鷹、烈酒似的名字，

翱翔而灼燒過我苦澀的心。

啊，暴露于南高原山川中的名字

仿佛一扇通往靈性的力量之門

通向人性的巔峰。

啊，你用黑夜的魔鬼來襲擊

你用畢摩的九舌來訊問

或者，你用德古的智眼來考驗

但讓我墜入，深愛你的署名

除了尊嚴，我拿不出祭奠自己的東西。

我都看清了你

大西南猛烈的風啊

我的海洋，不再屏住呼吸

已不怕斷樹而折腰

是猶豫，逼我入漩渦中

如今，不再追求什么

荒郊的落日、絕望的田野

萬物我皆愛

大西南猛烈的風啊

已擦亮了星空中蔚藍的眼

已不怕翻云覆雨的絕情手

要像雷鳴一樣震破拂曉

是你曾使我失去月亮的對白、滿地的芬芳

如今，重振生命之航

因為，我都看清了你

大西南猛烈的風啊

生命不再有盛開的猶豫

從跌落的山谷彈塵飛揚

在縱燃大火里蹁躚起舞

我愿承受閃電般的擊打

去烙印覺醒的斑紋

從無到有，我要做自己的驕陽

之前大概是遺忘了

我還有余地

七月的記憶

七月的森林、七月的駿馬

七月的黃傘、七月的火把

以七月的激情為冠的彝人

迸裂著花果芳香的顫動的體魄

將黎明前的天幕掀向四季的門

這四季的門邁向世界的天

收刮著熱情的枝葉、狂蔓的野草

如刀的荊棘在烈火中卸下憤怨

將蒙醉的呼喊浸泡在七月的星火中

花漆杯纏繞著無止歇溫柔的女人

披氈和索瑪，在火把的灰燼中祭獻

獻給你，我所有被圍攻的五彩的吻

向七月的夜，發酵一壇歲月助燃的酒

用奔躍的溪流，襲擊你耀眼的光芒

用最柔軟的夜的眼睛，守候四季的美

用口中淌血的月亮，熬醉你的憂傷

我愿囚禁在無數的火把中變得空無

用純粹的心火，補寫你秀靈的記憶

杉樹休閑山莊之醉

杉樹休閑山莊

——總是糾纏的你

六年前到此，只求他醉我醉

我用熱情，讓他尷尬一醉

可他清醒地讓我醉了一生

三年前到此，只求他醉我不醉

雨夜的天讓我們寒冷的清醒

他的醉，明顯是顯擺出的狀態

今日到此，他醉我醉已然無意

杉樹、竹林、松樹和君子蘭的碧綠

月季、秋菊、梔子花的芬芳

又是不能避免的一醉

銀杏、鐵蕨、棕樹和桂花的凋零

讓我憶起遠去的人與事

看來驛站在此

醉與不醉無可非議

藍色的夢

靜靜的，目光里

沒有再啟的勇氣

只想回憶故鄉的藍

那里--

童年最寧靜的碧藍

習慣在蔚藍里呼喚日夜

漸漸的，呼吸里

只有熬醉了的故事

不曾洗刷生活的韻味

那里的故事，總有幾雙幽暗的鉆藍眼

習慣穿上，遮擋藍光的時光殼

默默的，我讓不曾睜開的

---永遠緊閉

沉醉在時光的湛藍里

蓋著滿天星輝的天幕

高貴的、沉沉地睡去…

路過昭覺、路過母語

三環路旁煙斗上繚繞的云煙

讓我的雙眼迷失在此

——遠去的州府

街道黝黑的少婦叫賣的水果

味道道破了一個民族的酸甜

昭中梧桐樹已枯出歲月的刀

新枝葉條條是，雕琢后的茁壯

各縣的賽課師者各展千秋

涼涼秋風，只為一類模式

名義下的賽課師者開懷

雙語的憂傷，抽搐不止

雙語的工作，矛盾不已

——此刻只為暢談

母語的憂傷，如同老州府的老

一次喜聚，牽出神秘的母語森林

恒泰樓層空響的高跟，如踐心

她的天真，才配點綴

這熱烈的民族情感

他的目光可穿越鷹魂的光

臉頰抽滿的落腮胡，鎮壓著彝人的智慧

東街羅非魚傾聽著情滿聲聲

安靜地成就自己

熟悉而陌生的路人

不知路過多少回，雙語的門檻

卻沉默地錯過了過錯

此生路過無數次昭覺

卻是首次路過——他們

明天，或許重新起航

但愿我的守望正如你的守望

疑惑

他的疑惑懸掛在她的眉宇間

等待云開霧散的安寧

消遣

冰戀似的諷刺

不知哪季的花

正戳中，怒放在民大

那情網上的弦

八月的中午

兩個生動的男女

錯開了民大的校園

泛白的牛仔褲淪陷于

剖開山竹似的兩臀間

腰間的拉鏈卡住

斜側幽藍的余光

男人

有節奏地尋找，中立支點

兩手晃蕩又動蕩

追問

永無答案的開端

他的疑惑像她的臉

圈了又圈

秋天的閃電

——贈朋友

憂郁的男人，幽藍的夜 ，搗碎的秋鳴

分割秋的韻味，正如焰火的疆土

吟唱夜晚，一陣陣秋味的渴

明慧的女人，如銀的月亮，連綿的秋雨

靜享秋的問候，正如寧靜的大海

《喜悅》 李秀玲

揮砍清晨，一道道奢華的光

閃電源于荒無，也源于秋天的豐滿

哦……雁群已帶去，金秋的問候

秋天的閃電

來自貧瘠而富饒的依河

——空無的心

每一個不安的奇跡

你熬醉了80 年的風霜雨雪

喃喃囈語只想點透

掩藏在生命淵藪，回味的無盡離歌

今夜又陷于無端之痛、無端之戀

你深邃的雙眸，曾召喚兩界的神靈

此刻，悲與喜牽系著滿堂兒孫

監護儀的哀鳴和警示燈的閃耀

加深你對家的臆想

徹底的弦繃緊徹底的神經

在容納愛與關懷之屋，持續暴漲

或許已故的魂靈，不曾忘卻親緣

喘息和嘆息困擾著去往

本該寧靜的生命周圍

——親人臉上都清晰倒映

窒息和慌亂

在這頭與那頭徘徊

在這頭詛咒那頭

抉擇系上了親人的安與樂

我們祈求每一個不安的奇跡

愿黃昏的海洋能包容所有的愛

彝魂之花

——甘嫫阿妞①

我不知道

阿蘇拉則②經書缺失的部分

最后預言了什么 ？

但我知道

你是彝族男人與女人

最神秘而傷感的戀歌

是先祖曾孕育過凈土的花蕾

在古老的符號里

阿妞--你是彝人意識深處的靈魂之花

大小涼山的甘露、風霜、雨雪

山川、樹木、森林、草原的靈氣

孕育了你的美

萬物生靈為你驕、為你愧

你的美是四季的輪回

植根于一個民族的記憶深處

你曾點燃山川與物場的激情

讓一個民族的愛含蓄而熱烈

你的美和憂傷讓父性血緣的譜系更豐腴

凝聚了一個民族的尊嚴和魄力

滋長正義的翅膀

你曾將民族愛恨的浴火

盡展山川河流間

可怎能熬過黑夜的蹂躪呢？

狐狼之地尸骨絆腳

腳鏈、枷鎖、亂鞭如雨

駿馬奔騰的牧場

已承載不了悠揚的牧歌

暗黑讓美負載悲慘

你是美麗、痛苦、愛與恨的化身

這一切讓美賦予詩意和哲理

你是一個民族未完的夢

圣潔成就了你的災難

你享受著這個民族的愛與尊寵

承受著這個民族的恨與憂傷

你的經歷是世紀的創傷

你命定被美所拖累

注定成為美的幻化

你是一個民族預言中藝術的輪廓

勾勒的是一個民族的氣概

見證了一個民族男人和女人的生死

讓這個民族更加完整

讓時代的民族舞臺永不謝幕

啊，阿妞…

你的美是一個古老的預言

——永不衰敗的彝魂之花

注：

①彝族美女的名字

②彝族著名畢摩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