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妙之門（組詩）

李成

夏日池塘

那幾個人在劃槳

那幾個人在拼命劃動

木片做的槳

一只腰盆做的船

他們漲紅了臉

他們滿頭大汗

但他們的“船”仍在

左傾右側 仍沒有劃得多遠

他們互相做著手勢

嘴張得很大 在叫喊

但我聽不到他們的聲音

仿佛我戴上了一副墨鏡

世界變成一部無聲的默片

他們的“船”終于沉沒了

有人落水 有人游開

有人在掙扎 所有的笑

都有花朵開放的形狀

我戴的墨鏡是由

很多年時光鑄成

但它似乎可以延伸焦距

于是我又見到了

這多年前的“沉船”事件

這部默片播放了多少回

但我始終參與不進去

只能隔水而望……

森林

在每一座森林

都有一個女神

她坐在林中空地或沼澤旁

慢慢地梳理她柳絲般長發

她眼眸里星光一閃

遠處一頭紅鹿在張望

她移動身子 剛才坐過的地方

有一泓清溪潺湲

有時消失蹤影

那是她化身在每一棵樹上

她用芽孢凝視天空

變戲法似的手里擎出一朵蘭花

她的足音沙沙作響

應和她的是每一片顫抖的樹葉

她有時躲到高高的樹冠上

把溫柔的目光垂下

她隨意漫步 或像風

穿過叢林 與偷獵者覿面

她會命令他抬高槍口

當準星上出現一只懷孕的鹿或狼

也許她會隨著季節變換衣裳

春天回黃轉綠冬天滿身金黃

她似乎總在吹一支牧笛

林中草地上花朵躍現

她出入淡淡的黎明暮晚

她馳騁遙遙的山崗遠天

她堅韌地棲居于她的領地

直到森林被伐木人變成

一根根因斬斷而露出流淚的

截面的樹樁……

歧路燈

在所有的歧路口

都有一盞燈

像一個傷口

散發淡淡的氤氳

在所有的歧路上

都有一盞燈

伴我同行

提示我：還有另一條路徑

千千萬萬的路

我選擇了一條歧路

我或將一去不返

前頭已出現一座蔥郁的森林

我在這條路上

獨行 那盞燈

是照耀 還是警示

此路已經不通

我將就此轉身

還是繼續行進 那盞燈

看著我 像深沉的眼睛

讓我鎮定

不！它點亮了我體內的

另一盞燈 那就是我的心

高高地懸于歧路口

一切歧路也是通途

一縷風穿過森林

還留下一小行小鹿的蹄印

走過去 走過去

那里有一片草地：草綠花紅

聽樹

抱著一棵樹

我在諦聽一顆心

那顆心卻是靜默的

靜默中卻跳動得有力

我的目光直上

它的目光卻躲閃進枝葉縫隙

它直上云空的挺拔

因堅實茁壯而飽含隱秘

我貼上粗糙的樹皮

仿佛在尋找大洪水的痕跡

那串閃電結出的果實

正沿著那一根樹枝消失

我聽到了驚雷在隱隱地回旋

每一片葉子都不肯輕易分離

一種漣漪在靜靜擴散

我被波及 會不會被攝入

與它一起朗笑 高視闊步

走過亂石崗走過泥沼

就在即將飛翔的一刻

斂翅回到這里

一種深沉的律動

傳遍土地……

一個變戲法的人來到村里

變戲法的來到村里

他衣衫破舊不堪

表情卻滑稽 怪異

他一下子吸引了許多孩子

跟著他 踢踢踏踏

從村東走到村西

他想給這個村帶來什么

或者說他想謀取的

是尊敬 驚訝 抑或一小袋米？

他在村頭廣場上

揮動白布 空蕩蕩的

白布下飛出一只鴿子

他甩動魚竿釣絲

從人群中釣起一尾魚

還活蹦亂跳拍動尾鰭

他吞刀吐火

他爬上一架

布滿鋒刃的木梯 赤著腳

他盡力地表演

但喚醒的卻是

人們心中的疑懼

最后 他孤零零地

落荒而逃 一只空空的

布口袋拍打著瘦弱的背脊

這個村的人早已不信奇跡

本能使他們與不尋常的

一切 保持距離

只有一個孩子學會了奇思妙想

多少年后 他愛上了魔方

和寫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