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守曇的詩

黃守曇

哀容史

所有懸而未決的，熱烈及丑陋

旁人同我一樣追求快樂

一個奇崛的受傷角度可供苦心經營

我們鐘情意象，多于真象。

愛讓人蒙受煙塵。

除了沉淪呼吸，我們沒有替代法;

消化贊美的能力幾近于零

體內發出的噪聲，盡數是妒忌。

夢境，存蓄著不可實現的解脫，

或者未來。

正如空氣無法懸置于空氣，

一場私奔里，無法開展另一場私奔。

行至星遠處，已經掏空背囊。

你我的眼窩沉淡，好夢不再，同路人離散。

容貌的更迭，在每次告別之間締結

可是，又沒有哪條道路通往終極。

冰島語速成手冊

遙遠地竊聽一門語言，

童年的田野上作物生長的回聲。

結痂的短河，有三個月流著香草可樂

拉基火山的瞳仁渙散，我懷疑他酗酒過度。

空空如也。雷克雅未克的苔原不種犁子，

“咱們去追逐一座鐵路橋墩吧。”

維京后代與你端坐著，教堂是木頭的，

圣像也是。岸上的漁夫顧羨鯨與鯨落。

等不及北冰洋的穹頂降下神諭，

極光已享盡世人快樂的污染。

祝他午安。

你說，我們太容易把痛苦的肉體

雕刻出美學。

未發育的長壽魚，在你以吻喂我時，

鰭肉生腥。十六歲的女孩，

冷暖術還未習得，就為過客套上金屬器。

牧師會祝福嗎，媽媽。請別再教我

如何區別愛與愛慕。因為

在太陽未至的所有黑夜里，

我只好白白地，白白地想他。

過橋看春天

到底是南方

春天來得也更早一點

但你不會去解凍的河邊走走。

輪渡每十分鐘會有一班

與你失聯的時間，大致相同

等候的煙味，讓肺部過熱乃至虛弱。

借境橋梁，河水踩在安靜的足底，

懷念熱帶烏鴉的時候，

只能看看江鷗。

拉煤車載不動心愛的人，嗩吶

啞口無言，紅花郎的馬也累了。

空花轎從河東回到河東。

卑微能被授勛。

寧愿擠上有線電車，度一個傍晚;

也想去河邊走走，可知春天，

是不經過的。

白鳥，正低于橋面地飛徊，

風景比以往就要略美一點。

森林的邏輯

渴望從亞熱帶，降落一根松針，

守林人長出樹木的紋路與年輪。

森林即是森林。

日光與雨露，遵從每種自然物的歷史。

心存敬畏的古人盜取光明，

飲河的巨神在死亡時

種下粉紅的果林。槍口的火

再茂密，太陽依然無法受瀆。

以被收割的姿勢，智慧生命

收割綠色的高大莊稼，

枝干上不再有害蟲，或者益蟲，

也不再有嘲鶇、借巢鳥、人眼蝶。

人類智慧閃過的命名，以更快的

速度，更無聲宣告地被抹去。

云的冷漠

假如有一天，我可以

冷漠得像一片云。

自在地縮緊身體，表達

盛怒與哭泣。闡釋是消極的。

不必和任何生靈商量，

自我便形成了妄想混合物，

等待從下至上回收的雷電

敲出一場宿敵的祭祀。

像云，想快樂就快樂，

想窩藏月亮，就舒展姿態，

讓鐘情于輕誕與嬉笑的孩童，無法

再玩競逐游戲，好比幼小時的我。

假如，假如真的有了云

一樣的冷漠，那我的身體，

是否會和面目同樣地模糊、虛無

是否，會被山峰的尖刻劃破。

做風臺

童年時陣做風臺，免用去學校

阮內？譹？訛的鋪門腳淹水，市場尾有大魚

泅到阿奴細細的小腿沿，路頂

漂浮著樹枝、月餅盒和折去的傘。

一個新世界被洗出，茫然的面貌。

只想欲耍？譺？訛，去踏水，去夢見龍王與媽祖

相拍：龍王有須，媽祖哩有長頭毛。

一個鼾，一個哭，存我在偷笑。

在學會欺騙父母之前，已經對神仙坦誠，

時間用來踢跎？譻？訛瀟灑，花蜘蛛爬起日常的厝。

珍珠、鳳凰、山竹，我的寵物名只只死去

目汁莫輕易就流，鐵枝在錢紙灰底

變紅，今暝結婚的夫妻無再望月。

做風臺嘍——陽臺的衫褲猛猛收落，

我輕輕飛去，變作一張失去牽索的風禽。

注：？譹？訛潮汕方言里，“我們家”的意思。

？譺？訛潮汕方言里，“只想要玩耍”的意思。

？譻？訛潮汕方言里，“閑逛旅游”的意思。

畢業恐慌癥候群

把舊的夏天過得精細，充滿

離情和體己的話。終生難遇到的山坡

勁峭，攀登時我們長成了專業的

粗型動物。向上揮擲燈籠禮帽，

福建舍友讀“慌”，讀成了“方”。

門牌號都是金制品，戶外貓

在夜里喬遷進你的耳廓，

交配、生子。要相信明年開春

一切會花好月圓的，只是房東

敲起了門，季節不允許押一付三。

還沒和你喝一頓酒，就坐實了

生活的茍簡。人們去尊視新興行當，

卑視同齡人打轉的眼睛;床位

是偏狹的，理應被更好的未來搭救。

你說，誰都想坐船去六十樓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