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條鱷魚成僵尸，兇手竟是一條小魚兒

宋素

七年前，美國佛羅里達州格里芬湖被一只看不見的死亡之手操控著，某種奇怪的東西將這個一度平靜的荒野變成恐怖片中的場景，讓湖中的居民變成了意識空洞的軀殼，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換句話說，就是僵尸。為了阻止這場殺戮，來自13個調查機構的科學家團隊花了整整六年時間，才于2019年徹底揭開了格里芬湖的秘密，揪出了那個神秘的殺手！

它會是誰呢？

被淹死的鱷魚

佛羅里達州的格里芬湖是美國最大的短吻鱷聚集地之一。2013年5月，詭異的平靜掩飾著不祥的預兆。第一具被發現的鱷魚尸體絲毫沒有引起人們的警覺，它看起來與正常死亡無異，浮腫的尸體，腹部朝上漂浮在蘆葦叢中，直到人們發現第二具、第三具……不斷冒出的腐敗尸體分散在湖邊，半英里范圍內就有10條之多，而且都是成年的大短吻鱷。

這一情況引起了佛羅里達魚類和野生動物保護委員會的注意。生態學家艾倫·伍德來到湖邊親自查看。本以為這些鱷魚不是被槍殺就是被船只撞死的。可是來到現場艾倫發現自己錯了。最讓人驚悚的是，并非所有仰面朝天的短吻鱷都死去了！這種頂級捕食者猶如被施了魔咒，動彈不得，只有不時的抽搐才顯示出它們還活著，就像僵尸一般。

格里芬湖是佛羅里達州8000個湖泊中唯一出現這種大量離奇死亡的湖泊。艾倫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連忙向上級報告。很快，來自13個機構的調查人員組成調查隊前往事發現場，艾倫出任項目協調員，他們的工作就是追捕神秘殺手。

調查首先從觀察該湖區短吻鱷的習性開始。經過數天巡查，艾倫發現那些活著的“僵尸鱷魚”全都無精打采地浮在水面，或一動不動趴在岸上，看上去像是被麻醉了。而且它們的平衡能力很差，身體總是傾向一側，有一些鱷魚連把頭浮出水面都有困難。科學家們最后確定，大多死亡的短吻鱷是被淹死的，因為它們無法將頭浮出水面！

這個結論讓人震驚，要知道短吻鱷通常能在水下待兩個小時之久。什么原因造成這種動物溺亡呢？

病理學家特雷爾動手解剖了一些鱷魚尸體，可從皮膚一直檢查到內臟，每一具尸體中的器官看似都很健康。盡管特雷爾已經細致入微，還是沒有找到導致短吻鱷死亡的明顯證據。

調查人員只能另尋它法，他們需要從一只還沒死去的患病短吻鱷身上采集血液樣本進行檢測。血液是身體防御疾病的前線，很多感染都可以通過血液檢測出來。

艾倫參加了捕捉“僵尸鱷魚”的行動。他們很快發現了目標，經驗豐富的漁民將一根特制的魚叉準確地刺入了鱷魚背部。一條健康的短吻鱷此時通常會奮力掙脫，畢竟有個5厘米的倒鉤刺進了它的背部，但這條短吻鱷似乎沒有注意到，它了無生氣，任憑人們把它拉上船。

樣本被送到了路易斯安那州麥克尼州立大學，短吻鱷血液方面的專家馬克分別對其做了抵抗疾病和感染能力的檢測。他嘗試將23種不同的細菌加入到這些血液樣本中，結果23種細菌都呈現了負增長。無論大腸桿菌、沙門氏菌，還是會引起痢疾的細菌菌株全都不能存活下來，短吻鱷的血液就像消毒劑一般，殺死了投入其中的一切細菌。在實驗室環境下，它們的血液甚至能抵抗艾滋病毒。

短吻鱷的血液殺死了能導致感染的所有病菌，在某種程度上并不令人驚訝。在自然界中，短吻鱷同類之間爭斗不斷，常常造成嚴重的損傷，包括失去肢體，由此產生的傷口就會受到來自積水、唾液、寄生蟲和異物的刺激而感染。但這些傷口通常都沒有嚴重感染就愈合了，因為短吻鱷的身體對感染有極強的抵抗力。

漫漫追兇路

短吻鱷血液里也查不出任何線索讓調查隊有些沮喪。有人提出，“僵尸鱷魚”喪失了行動力，似乎也無法思考，是不是大腦發出的指令無法傳達到四肢呢？何不檢查一下它們的神經系統。

于是，麻醉后的“僵尸鱷魚”被帶進了實驗室。研究人員把電極插入靠近神經的皮膚下，使用一系列弱電流依次刺激不同的神經。健康的動物會在相應的身體部位作出反應，也就是抽搐，但僵尸鱷魚的反應時間要慢得多。研究人員確定，這只短吻鱷的神經系統的確出了問題，但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此時格里芬湖的局面越來越糟糕了。距第一起死亡案例已過去了一年，短吻鱷死亡率比以往增加了10倍，而且還在持續上升。調查人員已經無力處理如此之多的尸體，只能對尸體噴涂紅漆進行標記，表明已經被統計過了，然后任其腐爛。重達1千磅的巨大尸體散發著惡臭，整個湖里都彌漫著死亡的氣息，湖水水質變得非常差，當地漁業受到嚴重打擊。似乎為了避開這腐臭的湖水，一些短吻鱷拖著無力的后腿努力爬出湖泊，但很快，它們也死去了。

短吻鱷已經在這里繁衍生息了數百萬年，好斗的生活方式和水生環境迫使它們進化出了非常強大的免疫系統，但現在它們陷入了絕境。一個神秘的力量將短吻鱷變成半死不活的僵尸，這只黑手也伸向了未孵化的卵，孵化率迅速下降，降到了不足10%。格里芬湖短吻鱷的前途一片暗淡，瀕臨滅絕。

調查隊深感困惑和挫敗，現在還有一個地方沒有檢查，那就是短吻鱷的大腦。短吻鱷的大腦被堅硬的頭骨和厚厚的皮膚保護著，病理學家舍本通過專門的技術和一些特殊的設備，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開了鱷魚的頭顱。別看短吻鱷身形龐大，但它的大腦重量只有8克，不比它的眼睛大多少。

舍本將大腦分成幾個不同部分，在高性能顯微鏡下仔細檢查。乍看起來，這個大腦似乎很正常，呈現健康的粉紅色，里面有活躍的神經元。但細心的舍本博士很快注意到短吻鱷大腦的一些區域似乎要比正常的粉色要淺，有些神經元的細胞核缺失了，而這些樣本正是來自大腦中控制行動和平衡的區域。

這是調查團隊一直在等待的突破性進展，他們終于找到了疾病的源頭。也就是說，“僵尸鱷魚”的部分大腦已經死亡，而短吻鱷還活著。但這離找到罪魁禍首還相去甚遠。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可能有很多。

調查人員將注意力轉移到了湖水的水質上，他們懷疑是某種毒性物質，諸如農藥、除草劑，或像水銀、鉛這樣的重金屬。

格里芬湖曾經是一片不受外界干擾的湖區，平靜而安寧，是一大群野生動物的棲息地。但20世紀以來這里不斷被侵占，野生動物被人類取代，植被被房屋代替，伴隨人類到來的還有污染。

這里的居民十分樂意購買臨近湖泊的房產，人們甚至將花園延伸到湖邊，隨處噴灑的肥料和農藥、游泳池中使用的含氯消毒劑、游艇上使用的燃料都是污染物，但居民并不是唯一可能的污染源。

污染還可能來自農業。自從20世紀40年代以來，人們開鑿運河，湖泊四周廣闊的沼澤地被抽干，廣泛用于農業種植，當地人又稱為淤泥農場。“淤泥”指被降解的植被原料，這種淤泥狀黑色原料對農業生產來說肥力極佳。但為了保證產量，農民仍無所顧忌地使用農藥和肥料。50多年來，成噸的污染物直接進入湖中。20世紀90年代，淤泥農場被逐步淘汰，農民曾使用的很多農藥都在多年前被美國政府禁止使用，但是農藥殘留還繼續存在。污染物如幽靈般潛伏在土壤中，慢慢滲入湖水。緩慢滲入湖中的復雜化學物質會不會與短吻鱷的死亡有關呢？

圣約翰水資源管理部門接到指派，對湖水進行了全面檢測。調查人員測試了50多種最有可能的有毒物質，但結果卻大出意料，農藥和殘留的污染物仍存在于湖泊周圍的土地中，并沒有大量進入湖水。短吻鱷體內發現的農藥濃度也沒有顯著變化。肝臟、腎臟和血液檢查都排除了農藥、鉛或水銀中毒。

不過水樣檢測還是提供了一個令人振奮的信息：格里芬湖里充滿了一種外來的微小藍藻。這種藻類是肉眼看不見的，但它們在湖水中的濃度很高。當這些微小的藍藻死亡后，它們會釋放出混合的化學毒素，這些毒素會攻擊生物的中樞神經系統，造成肢體虛弱，意識混亂，麻痹、癱瘓、腦損傷，甚至是死亡。

所有人都興奮起來，他們想當然地認為真相找到了！兩年的調查終于有了結果，頭號嫌疑犯被抓獲了！但他們在尋找確鑿證據時又一次失敗了。進一步的解剖化驗顯示，患病短吻鱷體內并沒有藍藻毒素，至少濃度沒有達到傷害短吻鱷的地步。一個看似最有希望的線索中斷了，神秘的殺手究竟是什么呢？

真兇顯形

艾倫沒有想到，這個答案直到三年后才在一次偶遇中被揭示出來。而在此期間，格里芬湖成了一個恐怖的地獄，數千條鱷魚接連死去。調查人員只能眼睜睜看著，卻束手無策。

2018年初，艾倫參加了馬里蘭州的一個科學會議，遇到了來自賓夕法尼亞州的生物化學家戴爾·霍尼菲爾德。交談中，戴爾提到了自己正在調查五大湖鮭魚和鱒魚的非正常死亡。兩人交換了意見，發現所見的一些臨床癥狀非常相似。戴爾調查的鮭魚與格里芬湖短吻鱷類似的奇異行為，它們失去了平衡，身體翻轉，沉到水底。也就是說，自然界出現了“不會游泳的魚”。

戴爾檢測了魚的神經障礙，發現了腦損傷，但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是什么呢？他花了五年的時間去尋找答案。在一切調查都進入死胡同后，戴爾決定不再尋找致病物質的證據，轉而尋找水中缺少的物質。大腦的衰變會不會是因為缺少某種必要物質呢？戴爾開始在實驗室飼養“僵尸鮭魚”的水中添加各種各樣的化學物質。結果一種被稱為硫胺素的特殊物質對實驗結果影響巨大。毫無生氣，躺在水槽底部的患病魚苗，在被添加了硫胺素一個小時后，就像變魔術一樣突然間恢復了健康活力。

硫胺素是一種天然物質，它的另一個名字叫做維生素B 。健康的身體會不斷更新細胞，細胞死亡后會被新細胞所取代，但腦細胞再生的速度要慢得多，如果沒有硫胺素，身體就會缺乏替換它們的能量，不僅神經元功能會異常，細胞本身也會死亡。

艾倫不敢相信自己接近了真相。這太讓人難以置信了，在這個很多人認為污染嚴重的湖里，也有很多人認為可能是某種農藥，或其它某種嚴重的污染物，而答案卻可能是營養不良，是VB 不足！

艾倫急匆匆趕回格里芬湖邊。為了驗證這個理論，調查隊重新檢查了那些尸體，通過對比僵尸鱷魚與健康鱷魚組織中的硫胺素水平，發現僵尸鱷魚神經系統、肝臟和肌肉中硫胺素水平果然很低。

這簡直是一個瘋狂的理論，野生環境中的野生動物靠自然飲食怎么能出現維生素缺乏呢？盡管湖泊環境已經惡化，但短吻鱷還具有足夠的食物，而且這里也沒有與之競爭的新捕食者出現。這在進化與生態學上都講不通啊！

研究人員帶著疑惑，決定從短吻鱷的飲食中尋找原因。他們花了七個月時間檢查格里芬湖短吻鱷胃里的食物，結果發現有一種獵物反復出現。那是一種被稱為美洲真鰶的魚類。而美洲真鰶體內硫胺素酶含量很高，它可以破壞硫胺素。

秉持著科學嚴謹的態度，科學家開始給一些短吻鱷喂食美洲真鰶，來看是否會影響它們的硫胺素水平。研究團隊捕捉了七條健康的短吻鱷，將它們置于一個廢棄的短吻鱷養殖場內。在接下來的12個月里，他們每周三次給短吻鱷喂食特定的食物——美洲真鰶，同時定期提取短吻鱷的血液樣本進行檢測。

慢慢地，那些進食美洲真鰶的短吻鱷開始出現變化，它們變得毫無生氣，后腿幾乎癱瘓，一動不動地待在水中，實驗將短吻鱷變成了活著的僵尸。看來真兇找到了，只是美洲真鰶一直都是短吻鱷的食物，為何硫胺素酶的影響現在才顯現呢？

經過分析，調查隊得出了結論，其實短吻鱷從美洲真鰶身上攝取硫胺素酶并不可怕，只要它們能正常獲取到硫胺素，就不會患病。但如果它們只以美洲真鰶為食，問題就出現了。美洲真鰶能以湖底沉積物和藻類為生，隨著格里芬湖水質量的變化，美洲真鰶的數量猛增，而鱸魚和藍鰓太陽魚等其它魚類的數量大大減少，短吻鱷的食物就變得越來越單一了。

找到了真兇，人類也就有了對策，管理部門采取了徹底的措施，從格里芬湖中捕撈了幾乎所有的美洲真鰶，慢慢地，格里芬湖的水質開始提升，短吻鱷也停止了死亡。

只是艾倫心頭仍舊沉甸甸地無法輕松，他認為美洲真鰶其實并不是唯一的罪犯，短吻鱷的死亡是由一連串嫌疑犯造成的。首先是人類活動和淤泥農場的開發。人類活動產生的化學混合物一點一滴地滲入湖中，開始了一系列連鎖反應，這為一種有毒的外來入侵者鋪平了道路，藍藻的蓬勃生長讓湖泊里的大部分生物窒息，它殺死了大量的水生植物，導致多種魚類死亡，只有一種魚喜歡這種令人作嘔的環境。最終，只有美洲真鰶在格里芬湖散發著惡臭的混濁湖水中橫行，人類活動、農業生產和城鎮化發展所觸發的一系列連鎖效應導致了數千條短吻鱷死亡，以及一個湖泊的消亡。美洲真鰶的確是殺戮的武器，但絕不是真正的幕后兇手。

編輯/楊曉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