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向現實的藝術學院：從美國羅德島設計學院七年發展戰略看高等藝術設計教育的未來

封帆

關鍵詞：羅德島設計學院;高等藝術設計教育;發展戰略;高校可持續發展

美國羅德島設計學院（RhodeIslandSchoolofDesign，后簡稱為RISD）這所歷史悠久的藝術名校將于2027年迎來其一百五十周年校慶。百年來，RISD培養出許多優秀的設計師與藝術家，這樣的歷史在賦予其公信力、使之時刻處于公共視野的同時也讓它肩負更重要的社會職責。2019年9月，RISD發布了一項塑造學校未來的七年發展戰略“下一步：RISD2020—2027”（Next：RISD2020-2027）[1]。這項計劃將一直貫徹到其校慶，旨在探究如何將自身優勢發揚光大，以更深遠的影響世界。這份外向型的計劃是以積極面對現實、學生利益至上為出發點編寫的，主要涵蓋三個主題：“公正社會”（JustSocieties）、“可持續性原則”（Sustainablility）和“實踐與新知”（NewWaysofMakingandKnowing）[2]。這些主題都具有產生重要影響的潛力，也是推動高等藝術設計教育向前發展的巨大動力（圖1、圖2）。

這個計劃的制定基于兩個簡單的問題：“今天和未來的RISD學生是誰？”“當你2027年重返校園的時候，希望在RISD看到什么？”這兩個問題其實反映了RISD對自身使命和愿景的思考。在這份計劃中，RISD的使命被描述為三個內容：其一，在創造和欣賞藝術設計作品的基礎上教育學生及公眾（toeducateitsstudentsandpublicinthecreationandappreciationofworksofartanddesign）;其二，發現和傳播新知（todiscoverandtransmitknowledge）;其三，通過批判思維、學識和創新對人類社會提供持久貢獻（tomakelastingcontributionstoaglobalsocietythroughcriticalthinking，scholarshipandinnovation）。可以說這份計劃顯示出藝術設計教育開始在審視自身，意識到自己已經在價值導向、可持續發展和知識生產三方面受到社會需求的挑戰。在這種情況下，思維敏捷、才情迥異的創造性思維往往能夠作出積極應變，這要求高等藝術設計院校在具體辦學發展路徑上作出方向性的調整。

1 公正社會：高等藝術設計教育的價值訴求

藝術設計教育對于社會的重要價值與意義已逐漸被人們理解與接受，所以越來越多的學生選擇藝術與設計專業。這些選擇不僅僅因為現實的升學因素，更多是因為創造性實踐的意義已經在社會中形成的普遍共識。所以，優秀的高等藝術設計教育應當積極介入社會公共事務，在提高公民教育方面發揮作用。

在RISD的計劃中，公正社會的價值訴求通過五方面措施來實現：其一，提高對貧困學生的經濟支持，以盡量實現優質教育資源的公平分配;其二，調動學校資源助力學生和校友在社會上的成功，包括通過實行多語種教學，同行輔導和職業發展指導來應對社會的最新需求;其三，支持引導教師的學術關注點，在教學中提高關于社會公平、環境與氣候正義，以及全球視野相關的內容比例;其四，領先開始探索在藝術設計教學中加入對社會公平問題的涉及，在學術層面發掘邊緣社群和文化的聲音與價值;其五，增加教師和學生的地緣、文化背景的多元性（圖3）。

這些具體措施中的很多內容在當今具有普遍的啟發意義，比如：在職業發展和知識傳授的方面，它調整了思想能力和技術訓練之間的比重，讓知識涵蓋人文領域的各種學科，覆蓋所有學生們感興趣的領域;在某些領域因為學生沒有相關知識而不能意識到其重要性時，可以用適當方法對其加以引導;基礎課程應該從簡單的技法提升，轉變為思想和觀念的塑造，通過沉浸式培養徹底改變學生關于藝術設計這一行業的既往認知，教會他們通過雙手與媒介成為一名創造者與思想者。讓學生們在對藝術擁有熱忱、謙虛的態度和出眾的動手創造能力的同時，社會責任感和思考能力也絲毫不落后。

以RISD的實踐來說，他們正投入大筆資金重新探索教學方法，讓油畫、雕塑等傳統媒介、新技術、世界文化、公民實踐、社會和自然系統等議題同時作用于教學。增設“全球藝術與文化”（GlobalArtsandCulture）等新碩士學位，旨在以世界立場（不僅是西方中心的）重新思考文化與藝術史[3]。還有一點不可忽視的是，較高的國際化程度也能使其課堂上充滿跨文化氣息，這對幫助每個人打破自身思維局限性起到潛移默化的作用（圖4）。

教育的最高目標是對人的價值塑造。在網絡和媒體的社會里，世界上時刻都在發生的熱點問題和新聞事件不可避免的對學生產生著深刻的影響。藝術設計高校要就此背景對學生施與學業與心智成長的雙重幫助。所以RISD這項新計劃中，在學生事務方面很大一部分涉及學生健康和福祉。為有困難的學生提供強大的支持，建立整個校友、導師網絡或與學生個體合作的社區，安排專人負責與有困難的學生保持聯系。在不同的家庭和知識背景下成長起來的學生，個性和價值觀都是不同的。此時此刻，幫助他們在分化的立場中面對今天多元化的世界，了解學生心理的真實需求也是我們教育的當務之急。許多數據和研究表明，這一代大學生是迄今我們接觸到的最焦慮、孤獨的一代[4]。這和技術發展不無關系，他們已將手機視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以及網絡所帶來的與現實平行的虛擬體驗。教育工作者需要全方位考慮影響學生生活的諸多因素。拜社交媒體所賜，今天的教育不僅僅限于課堂里，而是成為了生活中無所不在的一個整體經驗。教育工作者應該意識到我們實際上是在改變學生的思考和行為方式，僅為學生提供一時的指導、服務是遠遠不夠的。重要的是為學生提供一張具有價值導向的心智地圖，讓他們通過生活中的點點滴滴領悟前行，嘗試教會他們如何做一名積極向上、樂觀實干的健康公民。

2 可持續性原則：發展和責任并重

“可持續性原則”主要從兩方面理解。一方面是教育機構應確保持續輸出優秀人才，不斷提升競爭力。這實際也上呼應了公正社會的主題。在西方的語境中，學校的發展好壞很大程度上來自于生源的品質。因為私立高校高昂的學費，優秀生源對學校的選擇經常受制于其經濟條件。這也就使得優秀人才可能錯過優質的教育機會。為此，很多高校在改變招生策略與流程，在提供學生入學與創業資金支持方面給予了大量投入。這些投入不僅局限于獎學金，還體現在具體生活指導、材料基金、差旅費用、實習生招聘費用等等，這些都關涉到學校需要如何做到高瞻遠矚、兼收并蓄，在一系列發展問題上作出改革。這在RISD七年計劃中體現為用可持續性原則來修正學校的現有制度（圖5）。

“可持續性原則”另一方面涉及的是藝術設計在氣候變化、環境污染等全球可持續發展問題上的作用。建立跨學科的專家委員會把可持續的概念融入教學，進而將其拓展到校園和社區生活，把藝術、設計和環境科學結合成一個復合的有機體。同時建立機制，鼓勵藝術設計的跨學科研究，使氣候變化議題成為藝術設計創作研究的一個主要關注點。

生態系統科學與藝術設計需要更加緊密合作。以RISD來說，這體現為從藝術設計和文化的角度積極介入環境科學研究。過去幾年來，它的科學課程數量增加了近十倍，承擔并開展由美國國家科學基金（NSF，NationalScienceFoundation）資助的大量研究項目，這種情況對于藝術學校來說難能可貴[5]。RISD還設置了“自然實驗室”（EdnaW.LawrenceNaturalLab）不僅給學生提供寶貴的自然資源樣本、顯微鏡，還配置了數據可視化設備。科學事實在藝術家眼中有著不同的呈現方式，與科學家們提出的方案相比，藝術家們提出的方案似乎在大眾那里更加奏效。RISD還正在與擁有氣候變化專業知識和經費的大學，如與羅德島大學的海洋科學領域合作，開展重建貝類棲息地設計等方面的研究，這些研究將氣候變化導致棲息地變化的情況展現在公眾面前。設計專業也圍繞一些具體的項目，如可再生材料在家具與工業設計中的運用、供應鏈變化以及材料利用與再利用等展開教學。建筑系的學生創作了一款虛擬現實游戲，可以從不同角度觀看地球上任意城市海岸線上升對周圍建筑帶來的影響，從而幫助人們采取不同的準備措施并思考氣候變化的深層次含義。此外，RISD新設立了本科課程和研究生的學科方向：“自然—文化—可持續研究”（Nature-Culture-SustainabilityStudies）。可持續性原則涉及許多不同的具體方面，在藝術設計教育這里，藝術與科學應該作為解決問題的左膀右臂，藝術與設計在積極致力于解決問題中發揮重要作用[5]。

3 實踐與新知：藝術設計在整體社會進步中的角色

首先，從藝術家與設計師的角度來看，首先應該承認藝術設計創作是一項智力和思想的勞動。所以作為教育工作者，應該把這種思考能力教給學生們，這是優秀的藝術教育的一個非常切實的方面。其次，如今教育本身就具有極大復雜性，教育模式復雜多樣。設計師和藝術家的批判思維和設計思維恰好擅長將這些復雜的情況進行調理和歸納。不管教學方法或學生情況如何變化，教師應該有能力在既有模式基礎上不斷向多元化、前沿性的方向發展，以應對各種挑戰。

在RISD的七年計劃中，主要借助兩個措施來實現通過實踐來達到知識的生產。首先，引入新的課程與教學，減輕教師的教學時數。RISD計劃開設一個全新的“教學實驗室”（TeachingLab），撰寫“教學法指南”來支持教職工提升教學效果。每學年將十二名教師從課堂中解放出來，讓他們與學生一起聽課，并擁有足夠的時間重新調整教學方法，使之更好地應對當前與未來的需要。其次，重塑研究生教育，在理論研究與方法論的層面進一步與本科教學拉開距離。通過設置助研、助教崗位普遍提高研究生的科研和教學能力。加強圖書館、博物館等實體在研究工作中發揮的作用。

“實踐與新知”這個主題討論的不僅僅是教學的主體，也涉及教學的客體，即生產的知識本身。這不僅包括知識生成的深度，還包括知識分布的廣度。因此，教學研究的方向和重點需要有全球化的視角，教育應該主動與全球事務發生關聯，類似問題包括如何展開實踐教學活動、跨學科合作研究的重要性等。藝術設計學院應該積極和世界各地的不同機構進行合作，展開包括婦女權利、醫療保健、清潔水源、城市交通，以及隨著城市化進程而帶來的各種問題的研究，通過新的課程設置和獎學金等機制，培養學生的社會責任感和對全球的關懷。教職工在這樣的要求下，學術成就也更能產生世界性的影響。當然，藝術家和設計師對研究的定義與其他學科有所不同，應該嘗試在自己的語境內定義其含義（圖6）。

我們目前面臨的全球性挑戰無法通過擴展現有知識來解決，解決的關鍵在于如何找到新的思維方式。我們經常看到許多解決方案受到諸如材料、制造工藝等限制，其實問題大多在于思考缺少深度。藝術設計領域一直是新思想的孵化器，創新似乎也是這個社群最擅長的事情。藝術家最大的能力應該是其預見性，他們能夠透過事物的表象判斷未來發展趨勢。一直以來，藝術家們所做的事都是創造前所未有的事物。我們需要用這種思維方式影響各行各業以及現存的各種人文學科，這雖然是一個巨大挑戰，但能讓我們培養出來的畢業生擁有為世界做出積極改變的意愿與素質。

4 未來的需要決定人才培養目標

今天的藝術設計教育確實已經非常系統化了，教學活動嚴格按照教學大綱和課程計劃，一絲不茍地開展。從局部的每節課來看，可能也都收到了實效。但是教學和培養目標如果不能延展到課堂和校園之外，就會顯出明顯的問題。在實際教學中，許多學生的言論與表現都應該讓我們思考。例如： “ 我并不想成為一名藝術家……”“我只想找到工作……”“我不想搞藝術創作……”“我為什么要讀美術學院？” 等等。事實上，很多學生一旦離開學校就確實不再關心藝術了。同時，留學門檻逐漸降低、地域差異逐漸縮小、學費飛速增長、就業形勢日益嚴峻等因素無疑會對藝術設計學生的職業規劃帶來很大影響。當然，我們要正視這些因素，根據未來的需求盡快重塑我們的人才培養目標。

以筆者供職的高校為例，許多學生在畢業后開始涉足其他行業，例如媒體傳播、風險投資、文化管理，甚至銀行保險業等等。他們之所以選擇并勝任這些崗位，也許和他們求學期間掌握的剖析問題并付諸實踐的訓練有關。藝術設計獨特的認知思維確實為他們以后的工作打下了基礎。所以，人才培養的出口，其實沒有必要和學習的專業綁定。藝術設計院校培養的人才更重要的是權衡輕重緩急、擅長創作性設計思維、洞悉未來趨勢等能力。

根據RISD的統計，近年來，對藝術設計類畢業生的需求已經從幾年前的設計公司、建筑公司、平面設計公司拓展到了保險公司、銀行、風險投資公司等。而高達45%的畢業生選擇了自主創業，這要比哈佛大學、麻省理工學院等東海岸創業者輩出的名校還高[6]。這些創業的畢業生里許多人有自己的工作室，許多學生都有在其他公司工作的經驗，但他們有野心、受需求驅動，夢想依然是擁有自己的品牌、工作室或事業。著名民宿網站愛彼迎（Airbnb）的兩位創始人喬·吉比亞（JoeGebbia）和布萊恩·切斯基（BrianChesky）既不是計算機專業也不是商科出身，而是RISD產品設計專業的畢業生。二人畢業后在舊金山成為室友。一次舊金山召開一場大型設計會議，所有酒店都已滿員，他們將壁櫥里的氣墊床拿出來用，把一間起居室在網上租了出去。這就是愛彼迎的由來[7]。關于他們創業的故事早已廣為流傳，這個例子令人倍受啟發的是，他們有在困難面前有效解決問題的能力。這些困難因為他們在設計藝術方面的訓練使之轉化為他們的經驗與財富。可以清楚的看到，他們在業務及心智成長的道路上都獲得了藝術設計訓練的指引（圖7）。

學生在畢業之后的人生發展沒有誰能夠永遠一帆風順、所向披靡，所以如何通過一系列挫折證實自己以及如何通過有效途徑得到啟發和獲得新知就顯得尤為重要。在新的社會形態和市場需求的走向下，就業領域發生變化應該是我們在人才培養方面能獲取到的最重要信息。我們的學生勤于思考，具備求真務實的職業素養和感知新事物的能力與創造力等，都較某一個具體專業技能具有更強的競爭優勢。

5 結語

今天，我們生活在一個復雜多樣的時代，人類社會和自然世界間種種矛盾亟待解決、焦慮情緒難以得到紓解、變幻莫測的未來令人難以應對。當前世界正在發生飛速巨變，任何一所高等級教育機構，不管其歷史如何悠久，今天地位如何顯赫，不能深刻認識到這一點，并無法在內部結構上作出適當調整，都將在十年內變得無關緊要。作為一所國際化學府，RISD制定的七年計劃就是對這種現實所做出的積極應對，它的目標旨在提供給師生足夠的靈活性、促進學生的健康和福祉、鼓勵創新教學、培養研究探索的能力。事實上，RISD通過這個計劃給師生提供了一個平臺，藝術家、設計師和教育者們可以在這里討論人文學科在社會進步中的作用，使他們的創造性思維得到最大程度發揮，最大程度地將知識加以利用，為日新月異的世界產生更大的積極影響。這應該是藝術設計院校的教育在二十一世紀的最大現實意義，這也應該是所有人，尤其是那些將教育視為畢生追求的人的共同愿望。

這個計劃中所涉及的三方面議題呼喚我們致力培養應對變化的思想與行動力。RISD的校長羅贊·薩瑪森（RosanneSomerson）在發表這個七年計劃時講到，設計藝術高校應該“以迫切的姿態來行動，用回應的行動以共情。”（Toactwithurgency，torespondwithempathy.）作為一個學術共同體，時代召喚高等藝術設計教育積極面對現實，成為一個綠洲，讓優秀的思想能在其中得到孕育和傳播，為世界的發展做出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