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立明
這一波全球化經歷了小半個世紀的狂飆突進,在2020年似乎到了謝幕的時刻。在新冠肺炎疫情之前,全球化浪潮就早已日漸疲軟,反全球化的聲音也從小變大。2020年的新冠肺炎疫情很可能成為致命一擊,直接終結飽受質疑的全球化時代。
在人類的歷史上,1980年至2020年的“全球化”是一個怎樣的時代?全球化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機會與夢想,但也帶來了不公與苦難。它造就了一批享受全球化紅利的“世界公民”,也造就了一群被遺忘的“雨季的孩子”(低收入群體的棄兒)。它有光也有影。但至少,它是進步的、和平的、建設性的。它曾經帶給人們全球共治的希望,也讓人們記得,我們都曾在同一個屋檐下,共住地球村。
全球主義帶來了時代的榮光,創造了冷戰時代難以企及的重要成就。《世界經濟黃皮書》認為,進入21世紀,全世界超過50個欠發達國家基本擺脫了貧困,人們的生存質量得到很大的提高。
但是,反全球化的聲音一直存在。1994年元旦,在墨西哥南部恰帕斯的叢林中,打響了“反全球化”的第一槍。那一天,正是《北美自由貿易總協定》準備實行的時間,一群蒙面的印第安人武裝占領了南部的小城圣克里斯托瓦爾,并且發布宣言:“我們已經受夠了。”這支名為薩帕塔游擊隊的抗爭組織,在將矛頭對準墨西哥政府的同時,也對準了全球化和新自由主義國際秩序。
左翼學者指出,全球化的實質就是新自由主義,就是“華盛頓共識”的全球營銷。新自由主義被認為是一種市場原教旨主義,倡導市場經濟、自由競爭、資源流動、政府零干預。這種“自由競爭”,對于財力雄厚的跨國公司而言,意味著巨大的蛋糕;但對于小生產者而言,則意味著失去最后的生存空間與尊嚴。
2008年世界金融危機之后,全球化的紅利逐漸消失。反全球化運動的主體從“邊緣人”變成了“大多數”。反全球化運動的高漲,出現了“逆全球化”現象,表現為經濟上的保護主義、政治上的國家主義、社會上的激進主義。2016年的兩大“黑天鵝”事件,分別是英國公投中“脫歐派”的勝利及美國大選中的特朗普勝選。這兩件事標志著民粹主義借助后真相時代而崛起,伴隨著情緒性宣泄和詭辯而成為主流。
2020年突如其來的新冠肺炎疫情,深刻地影響了全球化的進程。疫情突破了每個國家的公共衛生防線,令國際交往的風險性大幅上升,全球化程度越深的國家,越可能遭到病毒的侵害。種族主義、保守主義、民粹主義空前高漲,網絡上充滿著對“他者”的語言暴力。
當今國際社會的雙邊關系、多邊關系也處于動蕩階段。由于疫情突然來襲,歐盟的各個成員國之間開始相互封閉邊境、禁止人員自由流動。尤其是疫情嚴重的國家,不僅沒有得到其他成員國的有效援助,反倒成為這些國家防控的對象,此前的戰略互信關系已經蕩然無存。
互信的崩壞,實質上意味著抽離了全球化的基礎。在這個時代的每個人,都可以感覺到全球化的成果在快速地流逝——被凍結的航空業和旅游業、盛景不再的跨國教育產業、大受打擊的國際貿易等。多個國家以抗疫之名,走向徹底的孤立主義,在緊鎖國門的同時,也開始信息封閉。世界走上了逆全球化的快車道。
全球化時代是否就此結束,首先取決于疫情的發展。有研究推算,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將持續相當長一段時間。其間,病毒會時不時卷土重來,當下的全球化體系將在一定程度上停擺。但研究者也樂觀地指出,人類會在防疫和發展中找到新的平衡,從而學會與病毒和平共處。
另外一個變數是日益堅決的反全球化力量。民粹主義對建制派政治而言,是摧毀性的力量。它以多種形式存在,既有彪悍的民族主義和種族主義,也有偏執的激進民主,都或明或暗地指向了法西斯主義的方向。對全球化秩序的不滿,已經被充分點燃。
第三個變數是美國的態度。作為全球第一大強國,美國的態度將在很大程度上影響其他國家的立場。在特朗普時代,美國走向了民粹化,并率先展示出反全球化的一面。保護政策與孤立主義,某種程度上就是一種全球化的逆流。這種反全球化的激進態度,不僅消解了國際組織的權威性,也變相導致多個國家出現對美的抵觸思維。
從1980年到2020年這40年的全球化歷程,應該是人類歷史上少有的黃金時代。除了一些區域性的沖突(比如波黑內戰、盧旺達內戰、敘利亞內戰等),絕大多數國家都享受到珍貴的和平。而且,隨著全球化工業體系的完成,很多國家也獲得了發展的紅利。
生在全球化的時代,其實是這一代人的幸運。
盡管當下民粹主義者反全球化的呼聲越演越烈,但毫無疑問,民粹主義者沒有未來。反全球化作為一種質疑的聲音,它能提供反思的價值,但反全球化不是一種建設性的力量,它不能提供經濟發展的動力,也不能促進科技的發展。它更多的是一種情緒宣泄,而不具備理性的力量。它會將國際局勢引向緊張化,而不是邁向和平。
下一個黃金時代,就是全球化重啟之時。只有集齊三個條件:和平、互信與共同的發展愿望,全球化才能重新啟航。屆時,可能是疫情告一段落之時,也可能是民粹主義慢慢消退、人們恍然大悟之時,也可能是各國首腦重新聚首,共同商談建設良好雙邊關系之時。它還有多久,取決于我們是否有能力建設一個更為公平的新型全球化,也取決于我們是否具有足夠的理性。
(摘自七一網七一客戶端/《南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