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雨萱
用了好多年的木梳在某一天清晨斷了,似乎是有前兆的。使用它時我一直緊握著梳齒與把手的連接部位,而后又把它置于水槽外的一灘清水之中,興許是吸收了足夠充足的水分。木頭變得軟弱而懈怠,當清晨去見它時,它終于解脫了。
于是接下來的幾個清晨,我只能蹩腳地使用它的替代品。相比于從前那把木梳,它從未見過我身上流淌的歲月,自然與我不甚親近。原來,一件毫無生氣的物品突然離去,牽動著個中碎片與心情。
但我也確實稱不上是愛收集舊物的人,時間在我面前以相同的時間流動,就好像靜止了一般,舊東西被堆砌,而后被埋葬,也許歷經幾年依舊不見天日。不像電影與小說常常出現的對白,看到某物似乎并不能突然讓我想起某個人,過去的某些瞬間突然顯現時好像不需要真實的載體,它們只是借著蝴蝶效應的原理被另一件事牽動,繼而讓我重新遇見。就好像已經去世了快7年的爺爺,在他離去之后,我從未敢看他的照片,也未曾嘗試在日常中向他人提起,也從未在夢里相見。但我真切地感知到,我對他的愛堅定不移。時間確實也合格地完成了粉飾太平,我試圖讓爺爺贈予我的物什成為我平常生活中平凡的東西,也許一打開抽屜就是他送給我的鋼筆,我或許只是一笑翻過,不做刻意停留。
這種習慣的養成也讓我不得不懷疑自己是否在逃避。不愿重復所有人趴在昏迷的爺爺床邊的狼狽,可我那時無助又無知地一遍遍喚著爺爺去拉他的手的情形又揮之不去。耳邊還是嘈雜的,霧蒙蒙的淚水,霧氣混雜的潮濕哭泣。在那里,我能聽見最透徹與最純粹的無望與痛苦,當所有人的淚水都過量集中在一個人身上時,反而是最徒勞的舉措。
爺爺沒說一聲就走了,以至于我根本不記得他留給人間的最后一句話。但他留下了許多沒有終結的物品,它們脫離了那種所謂從屬,而是作為一種記憶安靜地躺在或干凈或落滿灰塵的地方。
牽著老人的手在日落的田野邊漫步,他們說未來十年我生死未卜,要是有幸活過這十年,那么后一個十年又是煎熬。成人是過了賞味期限的兒童,而老人又是沖出圍欄的成人。我說看著一頭銀白我會懼怕什么,而他們只是用冷漠的化學制劑掩蓋年邁與歲月痕跡。我說長大好苦,人心叵測,而他們又是這樣徒手與世界互搏,神采奕奕走到今日。
物品從新到舊,如人一樣年邁地蹣跚著走向終點,梳子日日運動,也終究敗給一灘不足為奇的死水,忽然軟弱,又猝然離去。
(指導教師 虞華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