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克定
邵燕祥先生是夜里安然而逝,像是熟睡一樣,可謂善終。
記得就在一周之前,他還電郵回復我對一部書稿的意見。倏忽人去,實在扼腕嘆息!
邵燕祥先生文風嚴謹,學識淵博,尤其他的雜文,犀利、厚重,嬉笑怒罵皆成文章,對丑惡虛假的現(xiàn)象絕不留情面。另一方面,他為人誠懇厚樸,平易近人,所以他的朋友很多。對朋友的一生及其作品,亦能中肯評價,可以看出邵先生的品格之崇高,情懷之誠摯。他的雜文涉筆很多文化故人。這些故人,曾有與邵先生同時代生活、戰(zhàn)斗過的,并且相識相知,往事并不如煙,記憶猶新,自然逐筆,說些感受;有一些雖是同時代人,失之交臂,但作為詩人、雜文家,為社會責任所驅動,時有聯(lián)想、議論、作一些補遺文字,這樣的文章,算起來也不少。如《讀梅志的回憶錄》《重讀鄧拓詩》《關于胡適之死——夜讀抄》《讓孑民先生安息》等等都屬此類。
如對黃秋耘先生,“我以為蓋棺論定,他首先是個詩人。不僅因為他畢生所執(zhí)著的追求,以及由此而來的愛與憎、悲哀和憤怒,都與他幾近天賦的詩人氣質(zhì)分不開,而且,他最擅長的散文寫作,也流貫著詩的氣韻,都是以詩人之眼,詩人之心,詩人之筆,發(fā)而為文的”。邵燕祥先生這一段話,對黃秋耘先生,是切中肯綮的評價。(《詩人黃秋耘》)
對鄒荻帆的笑,邵燕祥先生用這三句話說道:“荻帆從坎坷的路上來,終于從坦平的道上走了。”“但我們看到的不只是他的背影,不,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荻帆都以他的笑臉向著我們。”“永遠的微笑,永遠微笑的鄒荻帆!”(《永遠的微笑》)古希臘哲學家德謨克里特說得好:“頭腦不是一個要被填滿的容器,而是一支需要被點燃的火把。”鄒荻帆的笑是否在向我們提示這個哲理呢?
參透人生的真諦,才會會心一笑。德謨克里特難道不是這樣?他與其他哲學家不同之處正在于此,他不憂心忡忡,他快樂,愛笑,他的爽朗的笑聲在希臘是老少皆知的,雖然出生于“盛產(chǎn)白癡”的阿布德拉,但人民很愛戴他。人們不僅欣賞他的幽默感,而且贊嘆他的“預言”能力。他活了109年。
這是詩的語言,詩的懷念。
入夜,翻閱邵先生的大作,感慨萬端,這些文學作品,思想結晶,總是走在時代的前面。劉勰認為風格即風,議論即骨,是謂風骨也。邵燕祥先生為文如其人,輕言細語,娓娓道來,敦厚慈祥,其發(fā)論,則鐵骨錚錚,所向披靡,揭露時弊,毫不留情。煉句者易,論理則難。人無骨不立,文無骨則靡。
然而思想者又是寂寞的,清淡一生,兩袖清風,從坎坷的路上來,終于從坦平的路上走了——邵燕祥先生走好!